但很多事情毕竟不由他们做主,随着汪兆铭的下水,京沪这边的局势也在生着变化,逐渐地从日本人和南京那边传来了一些关于重庆方面的事,以前潜伏的电台也逐渐活跃起来。侦缉队也开始配合着特高科搞了几次行动,对象大体是重庆方面的。黎世杰虽然也跟着出外勤,但只负责外围的警戒,并没有亲眼见到现场的状况。进入秋季,随着特高科“76”号的成立,重庆方面和京沪地区特高科的冲突变得血腥起来,局势的紧张使赵子清也停止了大部分生意。
黎世杰变得很神经质,他明白“重庆方面“对他意味着什么。他以前在南京,上海原本很陌生,他不认识别人也没什么人认识他。但随着冲突的加剧,他们随时可能和重庆方面的人面对面,他既不能保证不被人认出,也不能保证不被对方打死。他更不知道的是,自己在这场血腥的冲突中应当充当什么样的角色,当某一天真的和对方面对面的时候,他该怎么办。
整个九月份上海都在血雨腥风中度过,短暂的繁荣如秋天的落叶被狂风吹得无影无踪。到月底,在一次围捕企图行刺李士群的重庆分子的行动中,侦缉队终于和对方面对面,在混乱的枪战中,侦缉队三人受伤,对方被打死一人。事当天赵子清和黎世杰押送人犯并未在现场,在得知对方人被打死后赵子清表现出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凝重神情,这种情绪从未在他身上出现。他和黎世杰带着二十块大洋到医院看了受伤的人,出来的时候对黎世杰说:“世杰,这种事我是绝对不愿意生的,只是个意外,不过今后一段时间要小心,先别回家,在队里住一段时间,所有人都要警惕起来。”
黎世杰内心充满着恐惧和不安,他感觉自己正在向深渊滑落,但又无能为力,他开始以万分的警惕对待每一秒钟。
三天后,下班时间侦缉队大门口炸响了一颗炸弹,巨大的气浪震碎了方圆五十米内的所有玻璃。当时黎世杰送赵子清生意上的一个朋友回家,当黎世杰回来时,他看见屠场一般血淋淋的现场,到处是被炸碎的肉块和自地狱般的哭嚎。这一颗炸弹炸死了三个人,炸伤了七个人。炸弹的威力使黎世杰惊叹,也使他胆寒,他从未见杀伤力如此巨大的人力投掷的炸弹,几乎使他回忆起一二八战争时日军军舰舰炮射的炮弹。
赵子清现他惨白的脸色,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没事就好,别担心,事情过去了,他们不会再来了。”
黎世杰明白赵子清的意思,这是对他们的一次报复,也是一次警告,黎世杰很清楚对方的行动方式,自从汪兆铭来到上海特别是“76”号成立以来生的这种规模的暗杀,一定是来自高层的命令,也许是大老板亲自策划的,甚至大老板也只是执行人。这种系统的密集的暗杀行为固然能从肉体上大量消灭目标,但更使自己这边的力量被暴露被消耗,76号的人很多都是从对面过来的,他们对付这种暗杀有丰富的经验。在沦陷区特高科可以大量地招募人员,而潜伏下来的人却经不起伤亡。这些人都是经验丰富且忠诚的骨干,不是临时招募的人可以代替的。因此黎世杰认为这种暗杀行为是不太合逻辑的,很多被杀掉的人并不是重要人物,不值得为他们暴露组织,当然,这些行为的政治含义,就不在黎世杰可以理解的范围之内了。
日本宪兵和特高科的人很快来了,黎世杰一眼就看见了人群中的李士群,他紧张起来。作为他这个级别的小人物,李士群并不认识他,他们也不是一个系统的,但他不确定李士群身边的人是否会有熟人。在这一行里,哪怕和对方只打过一次交道单独照过一次面就足以记住十年,更何况南京的圈子并不大,和上海无法相比。
日本人对死伤者并不感兴趣,但他们对这颗炸弹的威力同样表现出惊讶。他们很仔细地观察并且测量了炸弹炸出的那个巨大的坑,随后把赵子清叫过去问了几个问题。看得出这些问题对他们用处不大,因为他们很快就让赵子清离开了。
赵子清掏出烟,随手递给黎世杰一支,两人就着一根火柴点着了烟,同时深深地吸了一口。黎世杰这些日子烟瘾已经很大,他熟练地吐出一串烟圈,驱散了令人恶心的血腥味,感觉舒服了很多。同时他确定跟着李士群来的人中没有熟人,也松了口气。
赵子清几口把烟吸完,对黎世杰说:“好了,回去休息一下,马上又要有活干了。”
这次事件使侦缉队里的空气空前紧张,有三个人当天晚上就跑了,但也有些人被激怒了,他们找赵子清要求进行报复。
“一命还一命。”有人嚷着。
“受伤的也算,杀他们十个人。”有人补充。
黎世杰很厌恶这种暴戾之气,但他也找不出什么理由说服他们,他对被炸死的人也很同情。这些人都是普通人,来这里也没有多么复杂的原因,就是想找个饭碗。但同时他们的死又是合乎逻辑的,这是战争,不能因为你是普通人就被豁免,你必须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