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鹄道长听到此言,却转过身去,这些年他一直在想这个挥散不去的疑问,可终究陷进了仁义道德的陷阱里去,他始终想不明白那件事,但明摆的事情却处处透出诡异和蹊跷,或许他错了,他这十几年依然在苦苦寻求答案,却不肯定。
他不敢面对这孩子那双干净而直窥人心的双瞳,迟疑半晌才道:“总有一天我会告诉你,但不是现在。”
“阮师妹将你交给我,我便会顾你周全,绝不会让任何人伤你分毫,如今外面杀机重重,观中是待不得了,这香炉峰仙人洞隐秘的很,天底下绝不会有第四人知道,放心在这里住下,我还是你的师傅,我会将我毕生所学,倾囊相授,绝不会让任何人欺辱你!”
蔺逸看着他高大巍峨的背影,听着师傅用‘绝不会’向自己承诺着,心中感动不已,一时心中暗自犹豫,他听了太多积毁销骨的流言蜚语,心中始终酝酿着一个疑问,可这个疑问该不该说出口,能不能说出口,他实在顾虑太多,不敢面对师傅,更害怕师傅的答案,可他不能自抑,终于还是说出了口。
他实在不敢面对他,背过身去,低低地问道:“师傅,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难道真如他们传言的那样,你亲手杀了我爹,蔺少冲?”
“……我就是要让云鹄亲眼目睹那小子痛苦万分地死在他面前,却无能为力,就像当年蔺少冲死时那样袖手旁观,心痛万分,让云鹄这把‘好刀’知道,蔺少冲和他的儿子皆是命丧他手,我要让他痛心疾首,一辈子悔恨不已……”
时间仿佛冻结在了这一刻,蔺逸终究还是将心中的疑问说出了口,一时心中却更是纠结万分,他多么希望师傅痛斥自己一番,亲口告诉他说‘你爹不是我杀的’,他只要一个答案,哪怕是骗人的谎言,只要师傅说什么他都信,二人就这样背对着,沉默着,这是两个男人之间的对话,蔺逸心中却酝酿着师傅可怕的诚实,令他惴惴不安的不置可否和拂袖而去。
云鹄知道这孩子睿智异常,见微知著,什么都欺瞒不过他,他一如既往的微笑着说道:“拿着这柄匕首,这山洞常有飞禽走兽,以后要好自珍重,师傅每月必会看你功夫有没有长进,可不许偷懒耍滑。”说完云鹄道长起身便要走,心中却黯然神伤。
蔺逸最不期待师傅的拂袖而去和不置可否摆在面前,仿佛已经确切告知了他心中的疑问,他一时心痛不已,背身接过匕首,双眼却似两只枯井,再也汲不起半滴泪水了,心中只是不能言语的疼痛,不知如何是好的绝望!
蔺逸一瞥间只见那匕首刀鞘老旧古朴,实在最普通不过,匕首一出鞘,但觉寒光森森,显然这匕首一直随在师傅身畔,师傅好像甚是爱惜这其貌不扬的匕首,才会经常擦拭,光亮如镜,一瞬间映照出他那疑惑纠结的双眼。
只见那匕首上并排题着惹人注目的小篆字体,剑铭是‘光明磊落,侠义为先’,这八个字他一直烙印在心,蔺逸心中豁然一亮,立刻会意,这柄匕首乃是父亲‘蔺少冲’的贴身之物。
他嘴角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意,师傅一直收着父亲的匕首,难道……难道师傅那些难言之隐,都是满腹无奈,父亲依然是师傅心中无二的好兄弟!
那些流言蜚语如雪霁天晴,一下子融化消解的了无踪影,他记起阮姑姑说的那句话‘你要眼明心亮,该忘得要忘掉,该记的要记在心里,只需坚信你爹‘光明磊落,侠义为先’就好’。想到此处,心中一动,脸上如花绽开,双眼如清泉活流,汩汩淌出两行泪水。
“师傅?”蔺逸转过身来,叫住云鹄,迅疾拽住他的一角衣袖,笑盈盈地看着他,脸上溢满孩子的无邪天真,他也只有在师傅面前才会卸下防备,像个孩子,这样孩子气,一个人的时候却浑似个大人,将自己囚禁起来,不让任何人靠近他的心。
云鹄正要走,却站住了,回头看着蔺逸,相顾一笑,说道:“这就对了,孩子就要有孩子的样,哭哭笑笑,才是个孩子,你这样鬼机灵的洞察秋毫,你要知道‘水至清无鱼,人至察无友’的道理!我什么都不说,只是我不想骗你。”这一刻二人才如父子般心意相通,和好如初。
“这香囊可是你的?”蔺逸鬼机灵地问道,却并不有意要物归原主。
云鹄看着蔺逸手中的物事,摸向胸口,骤然变色,一时着急万分,仿佛丢了一颗心,急忙伸手抢来。
原来方才他匆忙从怀中掏出匕首之时,竟把贴身放在心口的一枚香囊掉落而出,他显是极为看重这枚香囊,像是他这生中最爱之人亲手为他缝制的心爱之物,仿佛那一针一线都诉说着感人肺腑的爱意,他一直精心收存,当做挚爱之物放在胸口近心处,像是让他心爱的人聆听他那热情澎湃的情意,宛如他的心跳般热烈,每时每刻只为她心动,没有停滞迟疑过一刻。
香囊中枯黄的凌霄花瓣,依旧散发出凌冽沁人的淡淡忧伤,仿佛这样深沉的爱,沉甸甸的又实在难复,只留存一枚轻盈的香囊寄放在心间,苦心思念!
云鹄嗔道:“逸儿,不要胡闹,快还给师傅!”
蔺逸头一遭看到师傅为一只小小的香囊这般动气,嗔责自己,只见那香囊已泛黄,却保存完好,精致地绣着并飞入云的天鹅和大雁,他立时明白了,这香囊是阮姑姑和师傅的定情之物。
那只含情脉脉的天鹅便是师傅,阮姑姑是瑶光观的掌门人云雁真人,那只顾盼神飞的大雁便是她了,师傅说这仙人洞‘天底下没有第四个人知道’,那知道这仙人洞的三人中,除了师傅和自己,必是阮姑姑,这秘不宣人、无人知晓的仙人洞却是阮姑姑和师傅的定情之处。
蔺逸想到此处,立时恭敬地将香囊双手奉上,眼中隐隐泛出泪光,心下感激。
云鹄一时如获至宝,赶忙将那枚香囊收入怀中,放在胸口。
蔺逸郑重其事地问道:“师傅,你就不恨我爹,怪阮姑姑抛下你,到底是因为我爹,还是阮姑姑,你才将我视如己出,亲收我为徒,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云鹄只是摸了摸蔺逸的头,慈爱无比,微笑着却没有回答,就这样飘然离去,洒脱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