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长风与杜比对峙着,双方人员紧扣着扳机观察着形势,紧张的气氛蔓延在人群里。
这时,一个军警表情木然地绕到人们身后,突然拉动枪栓,抬枪对着姜仁又扣动了扳机。
姜仁一直都很紧张,神经在这样的情形下保持着绷紧,所以对周遭的任何动静都十分敏感。他看到了绕到他身后的那个军警,也听到了那催人性命的枪栓拉动声,在对方抬枪还没有来得及开火的情况下,斜眼后瞄就是一个后脚踢,直接踢到了那只枪的枪身上,枪口一弹,朝天就“哒哒”射响了。
听到了枪声,任长风和杜比都选择了住嘴,围着的众人瞬间几乎都忘记了呼吸,脑海里出现了性命攸关的抉择:杀?还是被杀?这是一个问题。
有那么一刻,似乎风都停止了流动,时间也静止了。
“砰”有一个洪门兄弟忍受不了生死徘徊,对准面前的军警开了枪,鲜血迸溅,那军警痛苦地也扣动了扳机,乱枪之下,他身前数人中枪倒地,于是更多的枪声响起,更多的人颤抖着,痛苦着,射击着,这样的场景瞬时在整个区域内不停上演,就近的人们都疯狂了。
任长风没想到事情竟然会发展成如此这般,但是他没有时间后悔也没有时间思考,猫腰跃上车厢,躲过乱射的子弹,手一低,一把小巧的勃朗宁出现在他手掌里,再一举,枪口就瞄准了面前不远处因为密集枪声而惊呆住的杜比面门,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扳机,“砰”,随着枪声,子弹脱膛而出,朝杜比额头射去。
谁也没有料到,值此生死关头,黄炳祥的一个举动改变了事情的结局。他侧身一挡,高过杜比一头的身体接住了那颗致命的子弹,子弹则“噗”地钻进他的脖子里,血立即如同爆发的火山般,喷泄出来了。
“老黄!”任长风目眦欲裂,窜上去,接住了软软滑倒的黄炳祥的身体,死死捂住了他恐怖的伤口妄想堵住血液的流出。
杜比在生死间转了个圈,此时脑子里一片麻木。看着跪坐在身前承接着黄炳祥的任长风,他想举枪近射却使不出一丝力气来,手挂着黄炳祥,怔怔看着他们。
好像不是很习惯继续连着对方,杜比接下来出人意料地解开了手里的手铐,于是黄炳祥悬着的手便掉落了下来。
车外的枪声起得密集,也停得突兀,短短时间内,战斗便停止了,姜仁和赵小川三人连同黄炳祥的两个外甥一脸狰狞,浑身染着血,都挤进了车厢,空间一下拥挤起来。
“姑父!”黄炳祥一个外甥看到躺倒的人哭喊着跪坐下来,另一个捂着中弹的肚子也痛苦地靠坐在了一旁。
“怎么会这样?”姜仁看清黄炳祥的伤情脸色一下白了。
黄炳祥仰面看着一个个绝然悲痛的面容,咧嘴笑道:“没事,别担心。”说完嘴里竟涌出血水来,汩汩留个不停。
任长风脱下外套捂住伤口后,用袖子擦掉血水,仰面忍住欲将滴落的泪来。
杜比仍旧如同木头般立在一旁,众人似乎早已把他忘却了。
吐掉血水,黄炳祥看看幽暗的车厢,深呼口气,说道:“出去聊吧,人太多我都喘不过气了!”
大家七手八脚,小心翼翼地将他抬出车厢,就近放在路旁的草甸上,只见外面横七竖八躺满了人,一动不动地都倒在血泊里。不时有洪门的帮众走过,救助受伤未死的兄弟,放眼望去,军警和记者竟然在火拼里都死光了,洪门损失也很大,近半人都中弹了,死者不知其详。
杜比看着死去的同袍,无力地软倒在地。
任长风不想去看,也不敢去看¬;¬;——他败了!而且败得莫名其妙!他觉得很冤屈。
黄炳祥看到这一片惨剧,脸色更加苍白,如同透明的纸片般,深深布满了悔恨,说道:“风哥,我对不起兄弟啊!”
“做过就不会后悔,老黄你放心,我一定带你离开这里。”任长风坚定地放直眉毛,内心的不服和抗拒让他短短时间就恢复了稍许气势。
“不要了,风哥你还是带兄弟们走吧,我不走了!”黄炳祥艰难说道。
“为什么?”姜仁急道,“既然都来了就不可能拉下你。我们一定带你走的。”
“我是一个罪人,早就应该赎罪的,上天让我活那么久,实在是一种怜悯,今日时候到了,你们大家就别劳烦心思了。”黄炳祥面色慢慢涌起灰败的颜色。
“狗屁,这里谁他妈不是罪人,”姜仁大喊道。
众人不满地看向他。
姜仁仿佛看不到大家的眼神,刚要继续说,黄炳祥伸手拉住他继续说道:“仁哥,你是个好人,虽然打过架,但是没有杀过人,你是不会理解杀了人的人内心的愧疚感的。”
姜仁不理解了:“看你说得好像杀过人似的,来那么久好像.....”
任长风脸色不善起来,示意姜仁别多嘴,等着黄炳祥继续说。
“唉,咳咳。”黄炳祥又吐出口血,看着任长风说道,“我知道风哥你杀人无数,但是从来没有昧着良心杀人的吧?”
“没错,我只杀该死的人。”任长风傲然道。
姜仁想想那栋炸塌的楼,没来由浑身一颤。
“二十五年前,我杀了一家人。”黄炳祥回想着说,说完突然眼神就变得恐惧起来,“咳咳,那年我第一次做生意,败了!亏了很多钱,还也还不完。于是我来到了汕头港。...咳咳...那时那里的人原本很穷,可是倒腾外国的垃圾发达后,很多人一夜暴富,家家看起来住的是破屋烂瓦,其实里面都是无数银钱。..咳咳..我在那里住了段时间,摸清了些情况,于是选择了下手的对象,那是一个沿海的家庭,住得偏僻,但是身家上百万。...咳咳..我等到该家主人出门收货的时候,悄悄入屋行窃。可惜里面的钱都锁在保险柜里,我打不开,结果行窃变为了抢劫,我等到家主人老婆孩子回来时,劫持绑架了她们母女和家婆,威逼着要到了密码,打开了夹万,拿到了里面的几十万。...咳咳...那时的我,拿到了钱,但是很苦恼。当时管制非常严,那母女家婆几人都看到了我的模样,真的报案我被抓了像我这样抢劫的遇到严打,铁定要被枪毙。...咳咳...为了不想行踪被查,暴露身份,我狠下心,杀了一家三口。可是时机不对,母女的惨叫惊动了刚回来的家主,于是在一阵追逐乱斗下,我再次误杀了那人......”
说到这里,黄炳祥停止了叙述,也停止了痛苦的咳嗽,呼吸平静,神色变得异样起来。而在身旁的众人听着他说出所犯的深重罪行,都沉默了。
“每个人都会死,但是让别人来终结代表着不平等。我犯下了滔天大罪,这几十年过得战战兢兢,到处躲藏,虽然事情没有败露,但是天理昭彰,命运公平。我发不了财,过得不安定,女儿早产死去,老婆活活呛死,这都是报应啊报应!”黄炳祥捶胸悲恸,又是止不住血流不止,“我这样的人值得兄弟来救助吗?这简直就是滑天下之大稽。今日平白断送了那么多兄弟朋友的性命,我罪行愈加深重,必将沦为十八层地狱的垫脚石永世遭践踏不得翻身。所以风哥,你们还是让我安静地去吧,我不想再让大伙为我背负那罪孽了。”
“没有人知道,救一个人和救一个罪人,结果会有什么不同。”沉默了良久的任长风沉浸在自己的思考里,说道:“我们为了朋友而生,为了情义而活,既然做了就不会后悔,你也无需自责。”
“风哥,这是我的罪,就让我独自来承担吧!”黄炳祥仿佛身心俱灭,脸色愈加灰败,死亡也许就会到来了。
任长风感觉手中早已浸满血液粘湿的衣物,知道生命已经无力回天。
姜仁看着黄炳祥安然的神色,突然就那么定格了,随后一阵风起,双眼内的神采渐渐就收敛进入了最深处。
“再见吧,我的朋友!”他意外地感到了一片平静,在内心里默默念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