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时因城内缺粮,又坚壁数日,兵民益困,有司不忍坐视,无奈开水门允民采青充饥,民乘机偷过大堤潜逃,多被贼获而询知城中危急情状。城内恐兵民暗逃,于土城周围峻削处设以荆棘,填塞路口并辅以猛犬,昼夜严防,自后鲜有逃出者。”
李光壂道:“六月十四日,贼用千余人掘河,欲使其逆流而上灌开封,李某随黄推官登上方寺铁塔最上层望去,但见黄流漫漫东去,其中有数渠南来,然水势迟缓,高亦不过数寸,贼骑如蜂蚁往来相视,皆无可奈何,河水三日方才注满海濠,其深不过数丈,与城丝毫无害。”
李光壂说起闯贼掘黄河,姜旭听得一阵紧张,待听到开封无恙方才长长舒了口气放松下来,李光壂、张文耀见了也只能是一声苦笑而已。
“六月十七日,城内官仓存粮尽,五门绝售,开封自此绝粮。六月二十日巡抚高名衡发银遣差役张四教、杨三乐等买粮,定价麦四两一石,杂粮三两一石,二役访有粮之家,获粮一、二百石不等,令送西南二坊。六月二十一日黄推官发银,委总社买粮,李某即向黄推官提出粮应从民便,不可定价,黄推官深然之,批准照行。六月二十三日,曹门坊开市售粮,兵民及妇女如蚁而至,有竟日不得者,后因售粮拥挤竟至民众践踏,黄推官遂于次日分定散粮期。以三、六、九日散曹、北、东三门兵粮,余日散民粮,有无端下城之兵即斩,郡王、青衿各从厚给。于是兵民不相拥,日午粮即散尽。”
李光壂愤愤道:“我开封有军储、预备诸仓,承平之时储贮积谷,专备凶荒及紧急军需之用,国家制度本完善。崇祯十三年大饥,其时巡抚李仙风、巡按高名衡曾査仓廪,其在册谷八十余万石,乃百十年来所积蓄,在仓者仅十之二三,余者则为贪吏奸胥借出陈易新之名盗卖一空。待贼围城,陈谷消耗一空,兵民再无仰仗,倘使谷仓有积粮,当能延续数月,何至于受此大困。”张文耀道:“我开封素称繁华,城中士民多不积粮,即便是中人之家亦无担石,小户穷民则皆缺隔夜之粮,贼围城两月便十室九空,饿死者达十之一二了。”
“六月二十六日,黄推官结义勇大社。我开封抚镇七营职守城防,黄推官担心其骄兵难以控制,或有意外之变,乃结义勇大社,遂竖大白旗于曹门之上并书:‘汴梁豪杰愿从吾游者,立此旗下。’郡王、绅衿、士民、四方游侠蜂拥而至,次日既得万人之众。二十八日,黄推官发银十两命总社设祭,与众人饮酒盟誓。二十九日置办旗帜、整备器械、编练队伍,结给信票,凡社员腰间系无忧带以为标识,又旗分五色以五将吏统领,官绅乡宦职各有差。七月初一日,义勇大社之兵出曹门扬兵城外,前茅至于西门,中权尚未起背,环城四十里,人马络绎旌旗蔽空,巡抚高名衡荏临,见之欢悦无比,即令赏头目下马饮酒三杯,各给银牌一面。”
“七月初三日,贼驱赶万人到城下担土填濠,其时水满海濠,阔四、五丈,深三丈余,贼填濠不得,怒杀前策划决堤者。”
“七月初五日黄推官阅社兵于北盐坡,社兵北盐坡内合营大,日落始毕。七月初六日,请巡抚高名衡赴上方寺阅,于寺外高处置巡抚座,中军令下合营,高巡抚即言三日之新兵如何能合营,只过堂阅视既可,中军回道昨日已下过营,请先阅后过营。高巡抚见练习颇熟,遂喜曰‘此劲旅也’,赏银二百两。”
“七月初七日寅时黄推官统率社兵出城击土堤之贼,李某随黄推官督阵,是役大破贼兵,射杀贼三百余人,并逐贼至土堤外,因大营之贼急来接应只及割首四十,遂收兵进城,是役夺马九匹擒贼十余,获布帐器械百余件,社兵成立伊始既大捷,遂向巡抚献功,得赏银三百两,自此每日出城无日不战。”
“七月初八日总兵陈永福因义勇大社大捷,乃置酒宴酬劳五营将领,又以牛酒饭饼大飧士卒。夜出南门,于五更劫贼土堤之营,斩首二百余级,收其布帐食物而还。城内五营官兵亦从此连日并夜或交战或劫营,士气大起。”
“七月十一日社兵出城击贼,诸生王有根奋勇直前,过土堤时被贼砍倒,社兵夺尸抬回,黄推官备棺葬于城下并撰文祭之。王有根者,乡绅王之玺之独子,其家亦贫薄,巡抚、推宫各赠丧葬银五十两。”
张文耀叹了口气接口道:“其时城中妇女数十万人聚坐五门,俟启门采青者日以万计。昼坐街头夜即卧地,钿发委地,呻吟牵附,死者不可胜数,凡见者无不恻然。黄推官乃选乡约五人,社长十人,椽史三人,于七月初九日起在东岳庙施粥三日,三日即用米四十五石。七月十二日,巡抚高名衡手书富人姓名者凡十八家,得以向富庶之户借银二万两。”
“七月十三日,得河北信票,言山东总兵正带援兵渡河前来,令城中发兵接应,乃将日前贷富人之银尽数犒军。次日只见东北角蜂火连起,未见援兵。既而得知刘泽清渡河击贼两日,营中忽然自相惊扰,遂退兵还河北,自此开封再无援兵。”「关于有可能置李自成于死地的侯恂“委河南于贼,徐图合围以灭之”之策」
“七月十七日,贼铲平土城,并在其下掘以深沟,周围布满步贼,以防止我社兵出城袭扰贼营。十八日曹门将官高禄领兵夜袭贼营,被贼砍断双手,待回城黄推官见到后放声痛哭,遂给麦一石、米五斗、银五十两,回家一月方得以痊愈。七月二十二日,社兵出城击贼,道标中军周世忠马失前蹄被贼所擒,贼之降,周世忠骂贼不绝贼怒而磔之。经纶社副武生井澄亦被擒,不知所终。”
李光壂摇了摇头接着道:“七月二十三日,连日暴雨使曹门东北角城垣处坍塌。此处原为一郡王所监督修筑,洞内仅用柏木门板填塞其中,未用砖石填实,连日大雨致使朽坏坍塌,乃斩管工衙役徐文科及作匠张二。贼不知何故,见而讶然曰:‘又开一小门何为?’我遂于城上安一小门,以此疑贼。”
“七月二十四日,曹门外南隅有数十顷苇坡,兵民日出割苇,贼本以之割苇饲马,贼乃于是日烧苇萆放毒烟,三昼夜烧尽苇萆。七月二十五日,贼在曹门外扎三营,正东土门外一营有贼三千名,名曰新营,东北土城外石牛角地方扎二营。”
“七月二十七日,贼将夜间由城西青孤堆过河经贼老营时被擒之五百河北送麦丁壮尽数砍断双手并驱至西门外,众人望城跪拜后相率投濠而死,官兵急出城击贼救出近半丁壮。闯贼断手必至尺部,曹贼只断手指一半,或有斩断其中三指尖者,其尚不至成为废人。”姜旭直听得暗暗咬牙,张文耀与县丞梁思佑、主簿赵士麟则是摇头叹息不已。
张文耀道:“二十八日巡抚高名衡给熙亮兄信札之中对熙亮兄大加褒扬,言熙亮兄心细如发,才大于渊,急公敏能,多谋善算,因此特命熙亮兄监管总巡事务,颇示恩典。”
李光壂点了点头:“能得高巡抚赏识,熙亮不胜感激,”却是长长叹息一声:“只可惜李某所献以车营迎粮之策高巡抚不肯采纳,李某虽欲以五尺之躯为国尽力,然终不得施展矣!”张文耀亦慨然长叹:“熙亮兄所献实乃良策,欲解开封之饥困惟此法可行!叹陈总兵不肯发兵为护,高巡抚又以援兵将至不妨暂守为词,以致终成泡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