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已许我江山倚马,你已许我十里桃花……为何今日,只余满目凄凉、一纸空话……
此时的琴声不再同方才那般,其中的悲伤,若九天飞瀑,倒灌而来,令场中的每一个人都回想起了一生中最悲伤的事,众多黑甲亲卫都已是泪如雨下,无数飞鸟循声而来,悲鸣相和。
此时的拓跋琴音状若疯魔,外泄的灵气让她的衣衫无风自鼓,她头顶的玉簪掉落在地,精心盘好的倾髻也散了开来,随风而舞。
蜀山五脉除了所修灵气的属性不同,所修功法不同外,还有一点很重要的不同,就在于各脉所擅长的“杂学”不同,如义金一脉,擅长裁衣、丹青之学;礼火一脉擅长炼丹、铸造之术;仁木一脉则长于医疗、机关之道;信土强于堪舆、星象之法;而智水所擅长的,就是这音律、阵法。当然,这只是五脉的一个普遍情况,不能一概而论,就好像智水一脉中同样有很多医道高手。
智水一脉擅长音律,以音律入法阵,让人相由心生,迷失心智,这也是为何智水一脉挑选弟子时,非聪慧而又擅长音律之人不纳的原因了,正合智水“智”之一字。
拓跋琴音悲伤已极,不知不觉间竟已迷失于自己的琴声之中了。
石天雄运转灵力封闭自己的听觉,却发现,这琴声,竟似在人心中弹奏一般,暗合大音希声之道。
看着痛苦的众人,石天雄叹了口气,就要展开行动,这样突然打断拓跋琴音是否会让她修为受损,甚至走火入魔,他已无暇考虑,袍泽和少宁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他一咬牙,正待上前强行拦下拓跋琴音,少宁却从他的身后扯了扯他的衣服。
少宁咬牙说道:“义父,让我来试试吧!”
石天雄惊讶地看着少宁,这琴音的伤害,不单单只是在心中的,在肉体上,同样起着作用,如今的他,难道已可以抵御下来了吗?
殊不知,少宁作为在场中修为最低但又颇精音律之人,实在是承受着最大的痛苦,可这痛苦,和老者为他疗伤时的痛苦比起来,又不知差了多少倍,而且,号称蜀山秘宝的五灵镇魂挂坠,又岂是等闲,他凭着这秘宝和远超常人的坚毅,默默忍了下来。
少宁不待石天雄回答,便抽出青笛,吹奏起来。
青笛笛音一响,那凤仪琴竟琴身湛蓝光芒大盛,而青笛也在同时青光大放,似乎在应和着那琴声。
拓跋琴音双眼迷茫地望向少宁,下一瞬间,她轻声问道:“牧之,是你吗?”
少宁无暇也无法回答,他继续吹奏着,已完全沉入那有五音十二律所交汇出的世界之中了。
在那里,他看到了张牧之和拓跋琴音相遇、相识、相知、相恋……可最终,那远去的一袭青衫和在蜀山之巅眺望远方的紫衣,并未相守……
他心中动情,却一遍遍坚定心智,带拓跋琴音走出这再见之时只余坟茔的莫大悲伤……
可最终,他的修为不够,他的心智也还没有那么坚定,他心中之悲、之痛,更绝非一个孩子所能承受的,竟反被那凤仪琴声渐渐带入莫大悲伤中……
一声琴音传来,竟破开交汇的琴、笛二声,少宁松了一口气,定睛看去,只见一名紫色襦裙的智水弟子竟抱琴而坐,以琴声助少宁,而一旁另外一名女子,则在全力守护她不受凤仪琴声所扰,正是侍立于拓跋琴音左右的两名女弟子。
三种声音分分合合,三人俱是此道高手,竟在这音乐之中诉说着自己的故事,诉说着快乐,述说着幸福,也诉说着悲哀……
你可知我自幼无父无母,吃百家饭,还未来得及报答村民养育之恩,村民便因我惨遭劫难?
我知……
你可知我立志匡扶天下,壮志未酬,便遭人毒手,几近残废,为治疗伤势,被迫与义父断绝关系?
我知……
你可知我……
我知……
在这音声相和之中,那名紫衣女子竟和少宁心意相通,少宁的一切委屈、一切痛苦,竟被这女子一一理解、消融,在那犹如黑夜中的灯塔的引领下,走出了被凤仪琴声所触发、却来自于他本心中的迷惘和痛苦……
而在少宁的笛声最为微弱之时,那青笛却似乎在自己吟诵,是的,在那虚幻的世界中,那一抹青衫竟悄然出现。
他望着她。
她望着他。
一笑歉然、一笑倾城,而后,清泪如雨,相思成风……
“对不起,负了你……”
“对不起,留你一人在这乱世中……”
“对不起……好好活下去!”
不要走!
一句话也说不出的拓跋琴音,伸出手,抓向那渐渐飘远的青衫,她自身的心智竟开始醒来,要破除一切虚妄,抓住那杳然而去却让她等待百年之人……
当一切乐声消退,天地间只剩下飞鸟的鸣叫声和这陵园中轻拂而过的风声……
拓跋琴音醒来了,她看着少宁,双眼中的眸光不再迷茫,变得越发清亮起来,可当那眸光最为清亮之后,她长叹一声,双目又因为泪水而恍惚起来,哽咽着说道:“不是,你不是他……”话音方落,那满头青丝竟一息变为如雪般的白发……
她举头看着天空,似乎是她因内心的骄傲,而不愿让人看到泪水一般,可只有她自己才知道真正的原因:
“这么大人了,还动不动就跟个小女孩一样哭鼻子,也不嫌羞,下次再想哭的时候,你就举头看看天,我就在那里,就算我不在了,我的心,也在那里,还有,最关键的是,妆哭花了,就不美了,哈哈哈哈……”那如潮妖兽之中,翩然而舞的青衫飘然而来,如是说道……
她深吸一口气,看着那躺在地上的凤仪琴,突然说道:“这人间,既然已无青笛书生的笛声,又何必要拓跋琴音的琴音?”不再理众人,转身向蜀山方向飘然而去,留那凤仪琴横陈于张牧之的坟前。
方才那名以琴声相助少宁的紫衣女子已是筋疲力尽,瘫倒在地上,少宁也同样如此,可两人却如相识多年的老友一般,相视一笑。
那名稍微年长一些的紫衣女子,连忙扶起瘫在地上的女子,有些惭愧又十分佩服地说道:“雨婵,辛苦你啦!”
石天雄和布衣也将少宁扶起,少宁左看看、右看看,入眼的,尽是石天雄和布衣骄傲、激动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