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及此处,曹县丞登时来了精神,立即对身边张云达和尚未来得及离去的乡绅们道:“张书史,你和驿丞、各位里长、保长组织百姓从东西两门撤出去,出城立即分散上山!”
张云达道:“大人,你呢?”
一屋子人大眼瞪小眼地相视一眼,继而又都向着曹县丞望了过去,只见曹老头子面若死灰,他也望了望众人。
半晌,才惨然一笑,一副‘我走了谁顶缸’的样子,看的直让人心生同情。
说来这老头子也实在是可怜,想走,但不能走,这种痛苦是常人根本无法理解的,若说这老头子甘愿与将士们共存亡,这的确是假的,他也想走,也想活命,可事实很残酷……
其实被调遣到边境当官也就形同流放了,有时候还不如一个被流放的犯人,犯人若到了这个节骨眼上,也会被无罪释放,而当官的不能走。
终于。
在这种压抑的气氛下曹县丞暗暗紧握双手说出了一番豪情奔放的话来:“老夫虽是一介书生,不能仗剑杀敌,但也要与守城将士们同生共死!”
看得出这句话从他口中说出来极为干涩,也很不情愿。而旁边林百夫倒没有想这么多,他是粗人,本是武官,斗大字不识一个,更不知这些文官城府,此时自然也不明白这个曹县丞怎么会突然老态龙钟地站直了腰杆,不过这一番作为让他极为佩服,此时此刻敢与留在这里的人,想必也都知道结果是什么样子,是的,只有一个死!
见着旁边几位文官俱是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一言不发,林百夫心中暗骂一句,又极为佩服地望了曹大人一眼。
他现在知道这位曹老爷子固然是要以身殉城,未必就没有对自已监视督战之意,忽然哈哈大笑,他咬着牙转过身向不足百人的伤残士兵们狞笑道:“好,老子这一百多斤就摞这儿了,多杀一个就赚一个,都给我杀,誓死不退,有敢擅退者杀无赦!”
他边说边大步离开越楼,这时曹县丞看了顾子杰一眼,说道:“罗巡检,你……带上孙大人,也撤出城去吧。”
其实顾子杰对这位曹老爷子以前也并没有多少好感,但此时这位书生能说出这样的话来,登时也让他杰感动不已,虽然隐隐也猜到他的难处,可他能下定这样的决心来,实在不得不让为之诚服。
且说一时间很是佩服这位曹老夫子的风骨,另一方面顾子杰也想到自已纵然逃得性命,亦已时日无多,不如留在这里,这时代虽没有什么抚恤烈士家属的说法,但是自已如果战死在这儿,到时孙县令、张运达等人岂能不对李莲儿照顾有加。
想到这里,他立即大义凛然地道:“不,我也留在这里,与曹老、与将士们共守城池。”
这厢张云达领了个疏散乡民的任务,心中着实轻松不少,这时一见顾子杰的行为,登时心有动荡,这顾子杰是何身份,他最清楚不过,原本也是书生,巡检史一职也是冒牌顶替,蕞城沦陷,他大可逃走,况且原本就与他无干,充其量就是个难民。然而完全没有想到这顾秀才居然也如此肝胆志气,张云达本是书史,论光景岁月,如今四十出头,这顾子杰不过十八岁上下,却能做出此等决断,顿时让他惭愧不止,那种书生意气涌上来,马上说道:“食君俸禄,不能为君分忧,老夫惭愧,真是枉读圣贤书了。罗巡检,请你带着大人离开吧,我也留下来与将士们共抗强敌。”
这厮忽然说出这样的话来,的确让其他人吃惊不小,其实张云达本是曹大人亲信,如今曹大人是以要死在这里,他自然也想多说几句大宜宾燃的话来。
而顾子杰可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眼下还指着他今后照顾李莲儿呢,哪舍得让他死掉,连忙向他深深一揖道:“张书史要负责百姓安危和孙大人的身家性命,责任重大,岂可轻言牺牲?你快带孙大人离开吧,再迟就来不及了。只是……小侄有一事相托,拙荆莲儿今后还望大人多多照顾!”
张云达闻言感动得老泪纵横,一时间真恨当初衙门官员为什么要陷害这位小哥,此时见他又以小侄自承,激动之情更是无以复加,不过激动归激动,如今保命要紧,既然有台阶下,他自然也当仁不让,忙道:“既如此,贤侄放心,但叫老夫有一口气在,决不负相托之事。”
顾子杰心算安了下来,然而现在有曹县丞负责顶缸,其他几位官员已有职务在身,负责民众逃亡,这样以来,上面也不会怪罪他们了。一时间,其他几位里长、保长、驿丞也都早已有了怯意,本来他们还在担心上面的责怪,现在什么都不怕了,更加巴不得马上带着家小立即逃之夭夭,此时见状更忙站到门口指挥一众乡绅父老立即离去,准备疏散百姓出城。
顾子杰回头望了一眼面色惨白的曹县丞,心下微微叹息,继而告辞一声,便匆忙赶到楼口,唤过李莲儿道:“莲儿,快,快随我下城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