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便不动声色将信纸装回信封,笑道:“此事容我三思。晚宴已经备好,先生,咱们喝酒去。”
“哎,你我意气相投,堪称忘年之交。有什么不痛快就直说,别藏着掖着。”徐渭却摇头笑道:“公事就是别人的事,犯不着坏了咱们的交情。”
“呃……”林道乾脑袋差点宕机,险些没搞清楚孤蛋画家是哪边的师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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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哈哈,先生说的是。”他勉强笑笑,重新坐定道:“既然如此,那我就不把先生当外人了。”
“好好。”徐渭欣慰的含笑拢须。
“我不想趟这浑水。”林道乾也知道,跟徐渭这种人兜圈子打哑谜,纯属班门弄斧,索性开门见山道:“青藤先生当年在胡公幕中,力主招安过净海王。但后来汪直前辈是什么下场?我不是指责先生,但这件事,官府干得太不地道!”
“汪直的事情是老夫毕生遗憾,我恨不得捏死王本固那死捏子!”徐渭也是一阵咬牙切齿道:“朝廷的信誉让那厮毁于一旦,为大明埋下无穷的祸患。”
“恐怕不只是一个王本固那么简单吧?”林道乾冷笑道:“相信没人比先生更清楚,朝廷对我们这些海寇是个什么态度。所以先生若设身处地为在下想一想,我该不该替朝廷去对付曾老倌呢?”
“不该。”徐渭呷一口与绿茶风味迥异的北苑乌龙,毫不犹豫道:“唇亡齿寒的道理硬的很。”
“先生真是名士风范啊!”林道乾不禁心折道:“往常聊起净海王的遭际,下面人都说先生其实也有责任。但我每次都会说,以您的智慧,断不会干那种糊涂事,更不会算糊涂账……”
“别急着给老夫戴高帽,我话还没说完……”徐渭却笑眯眯的摆摆手,慢悠悠道:“我只是说你不该替朝廷去对付曾一本,但没说你不该对付曾一本。”
“这……”林道乾不禁面色一沉,旋即重新微笑道:“这有什么区别么?”
“区别大了去了。”徐渭正色道:“为自己可以豁出命去,为别人就得斤斤计较利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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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自己?”黄昏的日光照在林道乾那张英俊的脸上,让他的脸色有些阴沉。“为自己的话,就更不该去干那种同类相残,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
“非也非也。”徐渭断然摇头道:“林将军你如今拥兵自重、富甲一方,四方豪杰慕名投奔,真可谓鲜花着锦、烈火烹油,跟那到处乱咬人的丧家之犬曾一本一比,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将军可想过是什么让你们的处境如此不同?是个人奋斗吗?”
“当然离不开个人奋斗了,但主要是还是招安后,我有了个合法的身份。”林道乾皱眉道:“说起来,我能有今天,主要还是得感谢曾老倌。要不是他数度进逼白鹅潭,闹得太大了,朝廷担心腹背受敌,又怎么会招安我?而且还允许我保留部队,听调不听宣?”
顿一顿,他再次强调道:“因此还是那句话,曾老倌得好好的,我才能有好日子过。所以我去打他,就是自毁长城。先生怎么能说我为了自己,该去打他呢?”
“第一,老夫没说让你去打他。”徐渭却依然云淡风轻的竖起一根中指,然后又竖起一根。“第二,成千上万的弟兄性命悬于你一身,你不能只看眼前,还得多想几步啊——是,曾一本对你很重要。但他跟你不一样,你是喜欢求稳定,图安宁。他却是那种到处攻城略地、打家劫舍的极恶匪徒。这些年,他把能得罪、不能得罪的人都得罪遍了,连老巢都丢了,到处流窜。这样的货能长久吗?是你不想让他完蛋,他就能继续下去的吗?”
“……”林道乾被徐渭这话,击中了心底最大的隐忧——曾一本完蛋后,朝廷腾出手来就会收拾自己,自己又该何去何从?
“闽粤两省联合进剿,还加上佛郎机人,依然没能奈何曾老倌,我看要他完蛋也没那么容易。”他给自己增添信心道:“再说他这次只要打下潮州城,自会恢复实力,声势大振,让官军绝望的。”
“哈哈哈,将军不会以为那帮乌合之众能攻下潮州城吧?”徐渭却不以为然的大笑道:“他这次攻打潮州,不过是想趁乱偷鸡,眼下我们赵司马已经入城组织防守。有他在,潮州军民必然众志成城,坚守几个月不成问题!曾一本这次是注定了偷鸡不成蚀把米的!”
“那赵司马又何苦多此一举,偏劳先生绕道来下尾呢?”林道乾忍不住揶揄道:“独立退敌多风光,又何必向我这种人求援呢?”
“我方才就说过,看问题眼光要放长远。我请赵司马写这封信,不是为了解眼前之围,而是为了潮州和闽粤的将来,当然也包括将军的将来。”徐渭忽然意味深长的笑道:
“哦对了,瞧我这烂记性,忘了告诉林将军,老夫的东家不是赵司马。”
说着他掏出一张烫金的名帖,递给林道乾。
林道乾接过来一看,只见上头用漂亮的行书写道:
‘江南集团战略与决策委员会副主任委员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