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是要赶我离开帝都吗?”万俟泽瑞问道,他的声音里已经带着哭腔了。被眼泪模糊地眼睛没有看到皇帝的脸上闪过一丝厌恶的神情。那种来自于心底的厌恶,就像对面的不是他亲弟弟,而是别的什么仇人或者恶心的东西。
“吃菜!这些是咱们兄弟们都喜欢吃的,来,五色炙肉串,全是南梁国新上供的小牛犊做的!”皇帝徒自用筷子夹起美味诱人的菜肴放到弟弟面前,不顾他的泪眼朦胧。“我记得那时候在一起吃饭,为这最后一块五色炙肉串,你生生踢断我一条胳膊。那年你九岁,我十二岁吧?你和万俟长隆和万俟鸿运笑着看我疼的在地上翻滚时,我也是这样在哭吧!”
皇帝的脸很平静,那段伤痛的回忆像深埋在井中的妖魔般拨开层层垒土爬出来,狠狠的噬咬着他的心。那久远的回忆无关悲伤,无关爱恨,甚至连当时的痛楚都无关紧要了,皇帝就像在说着别人的伤心事一样,冷漠的令人心寒。
“你十一岁那年,跟着昌隆和鸿运潜进我母后的祠宫,将她的灵位和金身塑像一同烧毁,然后在父皇面前众口铄金污蔑是我做的,父皇差点下令挑断手脚筋逐我出皇宫时,你笑得很开心,我也哭的很难看吧!”皇帝淡淡的说。万俟泽瑞抖得更厉害了。
“还有,还有很多很多,恐怕你都忘了吧?我是三皇子,和你们一样,是皇帝的儿子,可我那时候更希望自己生在平民家。起码,不用承受这样的手足之情!”皇帝站起来了,他高大的身子像山一样矗在万俟泽瑞面前,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他,万俟泽瑞突然发现哥哥长高了很多,不再是当年那个唯唯诺诺的的三皇字。他眉宇间也没有当年那种茫然无措的神情,而是像燃烧着一团烈火般,近乎疯狂,近乎执着。他有种预感,哥哥胸膛中跳动着的烈焰迟早会烧毁整个天下,还有,烧毁他自己。
“哥哥——”他低低的抽泣起来,头低垂着。
“哥哥,哥哥?”皇帝撇撇嘴,“你现在一声一声哥哥叫的这么好听,恐怕也只是因为我穿着琉璃龙翔袍成为帝国皇帝吧?只是对掌握生杀大权者来自心中的畏惧,骨肉至亲,手足之情,我感觉不到!”
说着皇帝猛地弯下腰,伸手揪住弟弟的衣领,生生将之拎起来。已经十六岁的万俟泽瑞像只小猫一样被他抓在手中,皇帝把他的脸拉到自己面前,四目相对,近的都能清晰地看到对方脸上的毛孔肌理。他凶戾的说道:“你记住,不管心里再怎么怨恨,再怎么不甘,也最好给我压在心里,不要表现出来。现在我是帝国的皇帝,我给你什么,你才能得到什么。没有给你的,你只能看,不能碰。若不是像为万俟家留下一条支脉,本该连你一块杀掉的——可是……毕竟你是我最后的亲人,杀了你,我真的就什么也没有了——”说着说着,皇帝声音中那股铿锵火烈的语调变了,竟带着淡淡的感伤。仿佛偌大天地间只有他一人颓然流浪,不知何去何从,不知哪里才是安居之所,放眼望去,一片荒寂苍凉。注定要展翅飞翔在天上的雄鹰,其实就是漂泊的着无依无靠的脆弱心灵;带着面具站在云端供人仰视的神,卸下面具后又是怎样的容殇狼狈?此种苦痛,谁人可知——帝王,也是很寂寞的啊!
万俟泽瑞像是浑身的力气被剥离了般,胳膊软软的随这个哥哥的摇晃而摆动着。何曾几时,哥哥变得如此陌生?他眼前闪过当年他们一起挤兑这个哥哥时的场景,突然意识到,那时候哥哥的眼中没有丝毫怨恨,沉静的像亘古不变的星辰。甚至哥哥痛苦的抱着头在地上翻滚时也是安安静静的流着眼泪,不哀嚎,不讨饶,就像是这一切本该他承受一样!软弱又可憎!可谁又能猜到就是这个人握住了梦阳的权利把柄,同时也握住了他的命脉!
皇帝慢慢将他放下来,伸手抚了抚他的头——熟悉又陌生的动作,至少在文惠皇后死后,他们兄弟间再无这样亲昵爱抚的动作了。皇帝的手徐徐从他头上落下,像是穿过了数十载的光阴,寂寥又伤郁。接着皇帝转身走出去,静静的看着金銮殿外苍青的夜空,朦胧月色在他脚下拉出狭长的影子,也只有脚下的影子与他相伴着不离弃。
“哥——”万俟泽瑞轻声唤道!隐约间,他看到月光下道倒苍苍然的身影,竟有些心痛起来!事实上他只比自己大三岁啊!整个帝国的压力都在他肩上,谁人可知有多重?他知道哥哥杀死万俟昌隆和万俟鸿运的原因,赤那思太强了,懦弱无为的他们在父皇重病的情况下无法掌控大局,却又会百般阻碍,杀之也是情非得已!若是后世之人读起这段史,也会说声‘大义灭亲’吧!
皇帝只是背对着他摆摆手,琉璃龙翔袍宽大的袖子像鸟翼般呼展着,鼓荡起阵阵清风,吹拂在他泪痕斑驳的脸上凉凉的,凉凉的,带些刺痛。只听见皇帝淡淡的说道:“呆我杀败赤那思后,国内安定,我封你龙安王,你就呆在梦阳最富饶的地方,永远也不要回缥缈城了!”
万俟泽瑞的声音幽怨的说:“是,哥哥!”
“以后,就不要叫我哥哥了,我是皇帝,你是臣子,叫我‘陛下’就行了!”皇帝冷漠的说。
“是,陛下!”一声‘陛下’,万俟泽瑞觉得距离一下子远了起来,月光下那道穿着琉璃龙翔袍的华丽身影像神一样梦幻美好,隔着飘渺城经年不散的雾气,万俟泽瑞简直分不清那人究竟是他的哥哥,还是日后焚天灭地的妖魔?他黯然的离开了,与皇帝擦身而过的那一瞬间,分明看到哥哥脸上也是泪痕斑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