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下定决心与北蛮子结盟时,担心蛮子以为南方人狡猾贪婪,放低了姿态,蛮子几乎是要什么就给什么,好获取蛮子的信任!现在梵阳竟被蛮子背叛?梵阳帝国何时受过这样的耻辱?他正要质问陆妙柏时,陆妙柏却开口了。
“陛下放心,赤那思定制的那一万把机括重弩,一把造价不算弩弓钢弦的话,基本上三十镒黄金,只是弩弓的钢弦花费周折较大,加上弓弦差不多五十镒黄金,其余对帝国来说不是什么损失。而且尹哲公子在向蛮族出售机括重弩时,把价格抬高了一番,总共要价一百万镒,赤那思先任君王已经支付了三十万镒,尹哲公子在飞鸽传书中保证不让帝国在这批机括重弩上吃亏!这件事,就交给尹哲公子吧!至于先前对赤那思无偿的援助,我们只是帮助赤那思恢复他们四年前在在对梦阳战争的损失,赤那思要面对的是整个草原所有部落,我们必须保证他们两边力量均衡,甚至战争开始后我们也要继续将物资投入极北,好让战争长久下去。让蛮族的力量自己内部消耗,仅仅是花费钱物而已,总比直接消耗武士的生命好!”陆妙柏淡漠的说道,他的头脑始终如精密运转的机括一样冷静,可他的冷静中又透着一股对战争的渴望!甚至是对战争的爆发有一种狂热的执迷。他谈及战争时,眼睛中的光彩耀眼得令人不敢逆视。
皇帝盯着自己的臣子,看着那双星空般令人捉摸不透的眼睛,陆妙柏在计划着什么事情,这是皇帝的感觉。可又觉得他的计划对帝国有实实在在的好处,到底该对陆妙柏下放多大权力,这一点他一直在斟酌。
走一步看一步吧!皇帝心中想到,若是陆妙柏心中另有所图,哪怕梵阳烽火绝城,哪怕再要上演一次二十年前的‘茗禅元年之乱’,哪怕他这么多年以茶养性毁于一旦,也要灭绝此人!
皇甫茗禅不喜杀戮,他总以‘仁帝’自居,可身为帝王的威势犹在!一颗杀戮的心就是帝王不同于常人之处!轻易不动杀戮之心,若是动心,必血流成河!
此时陆妙柏低着头,却在想着极北草原那头老狮子若是得到那样精巧又杀气凛然的机括重弩时,会是怎样欣喜若狂!可能比小孩子得到最心仪的玩具还要兴奋吧!陆妙柏此时真觉得自己是贩卖战争的使者,他目光所看的地方,定血流成河,狼烟蔽天。
心中各有所想的皇帝与臣子都沉默下来,皇帝大手一挥,沉声说道:“陆柱国,陪朕再下一局。”
“是,陛下!”陆妙柏恭敬得将掉落在地上的棋盘和棋子一一捡起来,甚至是那颗滚落最远的,隐藏在宫殿角落的棋子也被他从角落里拾起来。
这就是他的目光与别人不一样的地方,不止是这坠落在地上蹦的最远的棋子他都能敏锐的捕捉到,就是大陆上一丝一毫的风云变幻,他也要掌握在手中!
棋盘上的棋局已然开始,棋盘外的厮杀,却也缓缓展开。
极北,还日拉娜河南岸冬季草原。
赤那思与阿日斯兰部落间的营盘相距大约二十里,二十里的距离,对草原的战马来说,就是跑一身汗的距离。此时已是十一月末,各部落牧民总算准备好过冬的事情,迎接一个舒适温暖的冬天,可草原部落的高层们却越来越紧张。
这一天早上,极北草原的天空上乌云低低的垂着,好似要直直的压下来般。冷冽的风卷起枯萎的草根下的沙尘,吹在人脸上割面疼。一名赤那思大风帐骑兵顶着寒风沉默巡逻着,现在是紧张时期,大风帐的斥候武士整个都被派出,围绕着部落方圆十里距离巡逻,任何风吹草动他们都要掌握在手中汇报给大风帐扎儿花?兀突骨将军,汇报给君王。
这名斥候武士已经纵马到赤那思营盘外围十里之处——这个距离也是冬季牧场各部落间默认的领地范围,营盘周围方圆十里,皆属于该部落,不得随意进入。武士迎着寒风眺望着远处阿日斯兰部整齐密扎的帐篷群,眼中流露出一丝阴翳愤怒——那是本属于赤那思环境最好的营盘,却被阿日斯兰的狗崽子占了!
武士的眼神冷得像极北之北的雪山,像他身上的锁子甲!他鹰隼一样的目光扫过他目力所及的范围,突然看到不远处突兀得立着一根桦木杆,杆子足有四丈长,应该是用两根桦木杆咬合成的,草原上长不起大树,生命最顽强的白桦树也只是低矮得能长到两丈高左右。
武士顺着杆子朝上看去,杆子顶部挂着一张白色的狼皮,在寒风中飘舞翱翔,狼皮上柔顺的白毫被风梳理得极顺,狼皮飘舞时,甚至能想象到这头狼活着时是怎样的风姿。可武士的瞳孔倏然间缩小了——本该是狼头的地方却是一个人的脑袋,看起来就像一头有着人头的狼。
武士看清了那颗头颅的面容,脸上的表情突然变得狰狞愤怒,忍不住仰天咆哮起来,整个狂野都是他疯狂暴戾的吼声。那颗头颅苍老黝黑的面容,花白的头发,干裂的嘴唇,还有那双琥珀色的,张得圆圆的眼睛分明是上任君王!武士狂踢战马,马儿飞驰到桦木杆下,逆着风,武士感到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冰凉刺痛。透过泪光,他清楚得看到几骑穿着火红铠甲的骑兵朝阿日斯兰的营盘奔去。
桦木杆韧性极强,长达四丈的杆子被风吹的弯曲下来,像一张被扯紧的弓,那张狼皮与头颅好像随时都会飞上墨云笼罩的天空般。武士看着那颗头颅,只觉得自己的心都在滴血!
当被惊动的新君王苏日勒和克带着扈从武士赶来时,看着高高的桦木杆上悬挂着得那颗头颅,那双曾经慈爱得看过他的琥珀色的眼睛,整个人竟从马上跌下来,跪在地上疯狂的用拳头捶打地面,嘴里嘶吼哽咽着连他都不知道什么意思的话。周围武士纷纷下马,围绕着那颗头颅跪下来,将最后的敬意献给这个俯视草原数十年的君王。
苏日勒和克跪在地上,他感到头脑中满是嗡嗡的声响,感到全身的血都在一下一下往脸上涌,又是那种痛苦得快要死掉的感觉!他的头发垂下来遮住了脸,看不清他的表情是愤怒亦或是痛苦,只是他的声音冰冷无情,像淬了毒的三锋匕首:“阿拉坦仓将军,现在还要忍么?我要马上和阿日斯兰的狗崽子开战!”
这是阿日斯兰对赤那思的挑衅,将老君王的头颅挂在两部交界处,这分明是对草原之主的羞辱,奇耻大辱!这怎么忍受?这还要再忍受么?
阴沉的隼骑将军紧紧攥着自己手里弓,此时只有跟随自己半辈子的弓能让他心里好受些。他仰头看了看君王被风吹得摇摇欲坠的脑袋,深陷阴翳的眼睛第一次能看清是什么样的神采——冰冷得沉静,好像所有的光线都被那双冰冷乌黑的眼睛吸收掉,将军身边的温度似乎都下降了几分。
将军声音像铮鸣的弓弦,“不必再忍,下令开战吧,君王!杀掉阿日斯兰部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