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侍女匆忙跑来,伏在小五耳边说了点什么,小五仰起白胖面颊说道:“少爷马上就过来,我就先出去……”
宁正看着一瘸一拐的小五离开,伸手攥紧了衣角,心脏怦怦跳着——终于要见着他了么?
不一会儿,庭院的阳光下,那俊美如神的年轻男子沐浴在阳光下,冬日柔和地太阳将他周身都勾勒出一圈金边,他腰间佩刀,大步流星,消瘦颀长的身躯挺拔似剑,简直就是这世间最完美的男子。
她站起身迎上去,阴云密布的脸上终于展露出了笑容,她张开双臂,像一只凌风起舞的鹤,要将夜星辰环抱进她的双翼中。
只见她朝思暮想的人儿在她几步远外停下,面无表情,红得像炭火的眸子平静地看着她,目光与她眼睛交汇一瞬就错开,看向别处去。
“你怎么来了?”夜星辰淡漠地问道。
宁正已经举起一半的双臂在半空中顿了一瞬,然后悻悻地落下,“我想你了……就来了……你在忙么?”
“不是几天前刚见过么?”夜星辰微微侧了下脑袋,额前的刘海儿垂落,遮住了他通红的眼睛。
“前几天……已经是五天前了!”宁正声音渐渐弱了下去,她清晰地感觉到他周围的壁垒,他的完美,他的淡漠,他隐在发际后的眼睛,都是他们之间的隔阂,虽然距离只有几步,她却觉得夜星辰已经离她远去了。她想伸手抓住他,就像捞月的猴子一样,指尖刚一触碰,水面就碎成了模糊一片,什么也看不清。
明明前几天从郭爷爷那离开,他泪流满面对自己说很害怕,怕再失去重要的人,怕那些因他而死的人,怕将来要面对的事情,她搂着他,柔声细语,像哄婴孩的母亲般温柔。为何现在他变得这么淡漠薄凉,能用如此冷漠的眼神看她?
“星辰……我对你来说,算什么?你当初拼命要来帝都,是为了什么?为了我,还是为了官职和权势?”宁正颤声问道。
夜星辰眉眼中露出一丝困惑,沉默许久才说道:“我不知道……”
“看着我!”宁正愤怒地喊道。
她像一只啼鸣的鹰般愤怒。愤怒他的冷漠,愤怒他的犹豫,愤怒他轻描淡写的一句不知道。
夜星辰终于不再闪躲她的目光,看着那双碧澈的眸子,就像一池清水融入了自己眼中,连他红赤的眼睛都变得清澈起来。他的确是在躲着宁正,躲着小五,躲着六子,躲着关心他的人,因为他正在走一条不归路啊!他要做的事想想都令人觉得害怕,他宁死也不愿这些人卷进来,他宁愿一个人承受。
可他不能开口,他必须保持这样冰冷淡漠的模样,他怕自己一开口,这好不容易攒起来的决绝和坚硬就会融化掉,他怕自己会在宁正怀里抱头痛哭,怕自己忘掉肩头背负着多么沉重的恨仇,只想跟她在一起抵死缠绵。
他心里一遍一遍念着对不起对不起,一遍一遍流泪,一遍一遍强调自己要冷漠,要平静,一遍一遍重复这锥心的感觉,就像火辣辣地鞭子抽打在身上。
“对不起。”他终究没有流泪,没有微笑,没有张开双臂怀抱宁正,只是站在那里,如他的佩刀一般笔直挺拔,淡淡地说了这三个字。
宁正深吸一口气,碧澈的眼睛中雾气弥漫,身子在微微颤抖。
她闭上眼,眼泪终于滚落下来,划过脸颊,流过嘴角,渗进唇间,满是苦涩。
看到宁正流泪了,夜星辰隐在头发后的眼睛猛地睁大,如遭雷击,他的眼睛在颤抖,嘴唇在颤抖,手指再颤抖,宁正眼泪滑落的那一瞬,他所谓的坚硬,冰冷,淡漠,孤傲,统统化为了齑粉,他的铠甲已经碎裂,他的血肉暴露在外,他渴望拥抱她,渴望对她说最温软的情话,渴望一整天一整天陪她在一起,不管什么复仇,不管什么国恨家仇,不管仍被囚禁着的娘亲。
他走上前去,脚步踉跄几近潦倒,伸出手想为她擦拭眼泪。
啪——宁正挥手打开了他的手,大步朝门外走去,与他擦肩而过。
快要走到门口时,宁正停了片刻——她分明听到了一声啜泣。她在等,等他要他留下,等他开口叫她名字,等了好漫长好漫长一会儿,什么也没等到,只听到了令她心疼不已的啜泣声。
她抿紧嘴唇,跨出了门槛,不再等待。
恰好与已是太子之尊的二哥打了个照面,宁正心烦意乱,没有理会,兀自跑开了。
二皇子瞥了宁正一眼,径直走进客堂,平静道:“已经差不多了,大皇子的党朋不听我命令的都处理掉了,剩下都都对我表了忠心,不管真真心与否,起码不会碍事。”
方才还心痛不已泪流满面的夜星辰顷刻间平静如死,冷声道:“这几天见了几个帝都的老狐狸,连哄带骗加些威胁,到时候他们会出力支持你。现在除却御殿月华后和御殿炎将军外,整个梵阳庙堂四品以上帝都大臣都站在你这边了。”
“接下来怎么做?”太子空洞的眼睛里没有丝毫神采,生硬地说道。
“取代皇甫茗禅,你做皇帝。”夜星辰背对着他,平静说道。
“政.变么?”
“嗯,不能再等下去了,你越早当皇帝越好,我们现在是火中取栗,下手必须要快。”
“杀了皇帝?”
夜星辰皱起眉头思索片刻,“别杀,囚禁起来即可,对外宣告皇甫茗禅突发重疾,无力朝政,你顺势接下皇帝宝座。我不知道直接杀了皇甫茗禅会有什么后果,越来越能感觉到规则的制约了,杀了皇甫茗禅,就算我不直接出手,也是间接因我而死,梵阳帝国的气运柱若崩塌了,恐怕我要遭天谴。以前一直以为命数谶纬气运都是虚无缥缈的东西,现在我清晰感觉到了,仅仅是操控了一个皇子,就像有人在背后盯着我一样。芒刺在背……”
“是,什么时候动手?”
“两天后吧……再五天就是新年,必须在年前办成,拖到年后变数太大。我不知道这些老狐狸能按捺多久,等你当上皇帝,先杀掉这些心怀鬼胎的老家伙……”
“是。”
“你退下吧。”
“是!”堂堂太子如牵线傀儡般耳提面命,顺从退去。
寂静的客堂安静如死,夜星辰轻轻叹了一口气,那股支撑着他的精气神仿佛垮掉了。他孑然站在原地,抚着手指上玫瑰金与水月银锻造的华丽戒指,他知道,宁正手指上也有一枚同样的戒指。
捻指环相思。
他泪流满面,两道鲜红的泪痕划过面颊,一遍一遍喃喃着:“对不起,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