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大元心知王豆腐是赢得船主信任,心里一阵别扭。
“一人留守就行了,在湾里不会有事。”倪天啸看着夜色中林立的桅杆上一盏盏气死风灯若明若暗,星星点点,将港湾内点缀出一片暗淡的浊黄。
“挂灯吧!”倪天啸吩咐道。
主桅杆升起一盏灯,昏黄的灯影沿着高高的桅杆流淌下来,落在船舷四周水面上,立时漂浮一层金粉般的颜色。
众人离船而去时,倪天啸将自己使用的猎枪递给曹大元。
“就守在舱里,少点出来吹冷风。”
“谢谢少船主!”曹大元和倪天啸单独相处时是称天啸哥,只有在众人面前才会称他为少船主,而此时俩人虽单独在一起,曹大元却不能像以往那般自然。他看着倪天啸突然想说昨晚违了船上规矩,是听了王豆腐唆使,可是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他知道这句话一旦说出来,他和王豆腐都有可能从此失去跑船机会。
踏上跳板的王豆腐回身看到他俩对话的神情,眼眉在浊黄的灯影里,随灯苗在风中跳了一下。
灯影中雪花上下翻飞,如夏季飞蛾扑火。
当众人的脚步相继上岸,曹大元将跳板抽上船,船身停止颤抖,立时安静如远处浮于风中的一团团清冷的灯影,随微波起伏。
他将舱门关严了,仅开门上一孔方窗,猎枪靠在伸手可及的地方,然后用棉被将自己包裹起来。
万籁俱寂,一片悄然,惟闻雪花不知疲倦徐徐而来衣袂飘逸与止息时脚步停顿,这种声音让他想到春蚕蚕食时的忙碌景象。
灯苗在桅杆顶晃悠,挪动和残缺一团暗影。
曹大元安静如一条家犬蜷缩在这团忽明忽暗的浊影里,回忆起自己跟随少船主已经跑了三年船,由一名摇撸的小伙计升为副手,脸上立时舒开一团笑容。心情略微舒展时他又想起了小荔枝,浊影中跳动的雪花忽而幻化成小荔枝迷人的笑颜,那是略呈苍白尚带稚气的脸,或是营养不良造成的瘦弱。耳边响起她想家想阿爸阿妈还有阿婆的哭泣声,他的心再一次产生一种揪痛感。当她听到他说要拿钱赎她时,流露在眼底那层惊喜亮光让他看到了,尤其她抓他胳膊的双手猛然一紧,那是求生的渴望。可是,当听到说要三百大洋,他的神情像一豆灯苗被风吹灭了,一颗心被栓上大铁锚往深水处坠,似乎将他仅存的希望带入无尽的黑暗中。
流露在小荔枝眼底那层惊喜的亮光也随之灰暗。
此时,静坐于驾驶舱内的曹大元内心笼罩在一个男人无力救一个弱小风尘女子的悲凉中,何况这是个让自己喜欢的女人,第一次喜欢一个女人。当小荔枝无望的眼神再一次浮现出来时,泪水竟然盈满眼眶,潸然泪下。
曹大元咬了咬牙,将手伸进大棉袄的夹层里,里面装着跑这趟船预付的一半工钱,在上海给娘打了一根银钗,给爹买两瓶黄酒过年喝,在怡春堂花了三块,现在还剩两块大洋,他把这两块大洋捏得紧紧的,发誓从此时起开始攒钱,攒钱去赎小荔枝。
就在这时候,一条小船悄悄从曹大元背后靠过来,神不知鬼不觉,悄无声息,轻如雪花跌落在水面上,摇橹溅起的水声竟而被密密匝匝的落雪掩盖了。
小船轻轻靠拢过来,尚未与曹大元所在的船头接触,两团黑影由两侧跳上船,他们是为保持船身平衡,不惊动船上的人,身手轻捷如狸猫,顺势猫腰潜伏在驾驶舱窗根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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