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果然都瞒不过主上。”蠡垣低声,看了太子一眼,“还要再来一局么?”
“不必了。不若你将心事也说来与我听听,说不定我也能给你出点主意。”梁少钧兴致甚好地建议。
蠡垣心中忍不住犯嘀咕:别的事还好说,可感情上的事么,跟主上说,还不如同一头骡子说来的好呢。
一看蠡垣的苦脸,梁少钧顿时想到了什么,也有些挂不住,干咳了两声,又呷了口茶。
“莫非你喜欢上哪个姑娘了?不妨说出来,只要那姑娘还没嫁人,我便有法子将她许给你。”梁少钧拍胸脯道。
“主上你想哪里去了……”蠡垣大窘。
“难道不是?”梁少钧用指节敲着汉白玉桌面,唇边噙笑,目光里挟着一丝狭促揶揄。
蠡垣突然叹了口气,半晌没说话,只望着窗外那弯月亮出神,良久才道:“今日是我娘亲的生辰。出门在外这许多年,一直不曾回去看望过,也不知她老人家如今过得怎样……”说到后头,竟忍不住感伤,声调低了许多。
梁少钧有些愕然,也感喟道:“从未听你提及此事,当日我说要带你回宫,问你是否还有家人,为何却不回答呢,我还以为你只是孤身一人,没亲人在世上……”
“回去大约便是死路一条,若非遇上主上,当日蠡垣便是身首异处了,哪里还有命在。主上的救命之恩提携之德,蠡垣此生当牛做马都报不完。”说这话时蠡垣突然跪地不起,恳切而动容。
“他们为什么要追杀你?”梁少钧问,起身将他扶起来。
蠡垣抿唇不答,面有挣扎之色。
看他为难的神情,梁少钧不忍再问,便岔开了话题:“怎不早跟我说今日是你母亲的生辰,若早说的话,我一定让你休息一段时日,好叫你回去同你母亲团聚,享受天伦之乐。”略略有点责备的意思,但是听着非常亲切。
蠡垣感激不已:“谢主上体恤。只是如今局势复杂,朝堂后宫都杂事纷乱,我又岂能因一点私事耽误了主上的大业。蠡垣只盼主上早日扫清障碍,成就一番不世之伟业,到时末将也好功成身退,浪迹天涯。”
梁少钧脸色顿时一黯,幽幽叹了口气:“你总是……”说了三个字,后面却接不下去,忍不住又是一声叹息,“罢了,时候也不早了,回去早些休息吧,最近也累坏了。”
“是。”蠡垣躬身一鞠,便欲退走。
还未到门口,就听太子道:“天气有点热,你脖子上的伤不要捂着,容易化脓。她那匕首上头怕是淬了毒,不叫太医诊治如何好得了。快些回去吧,我已经差人叫太医去你那儿候着了。”
“多谢主上!”蠡垣感激地回头,又郑重地抱了抱拳。
“快去吧。”梁少钧摆了摆手。
蠡垣这才离去。
是夜梁少钧想了许多,辗转良久方才入睡。
娘亲,这于他只是个模糊的概念。他没有娘亲,一出生,娘亲便死了。他听到过传言,都说是他克死了她。他只有一个母妃,后来又成了母后。这个人,在他被接回宫后的十余年里,是她操控着他的人生。他不能挣扎,不能抗拒,不能违背,她的一切意志,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只要是加诸在他身上的,他统统得毫无遗漏地默默接受,不管愿意与否。
是她改变了他的人生轨迹。
若是没有她,或许他仍被囚禁在那阴暗潮湿的小屋里,一辈子都不会有出头之日。
他一度也感激涕零,暗暗发誓哪怕结草衔环也要报答,因这再造之恩比海深比山高,若是不报答,便是禽兽不如忘恩负义。而他也确实是那样做的,他将她视为生母一样敬畏爱戴,他做一切她希望他做的事情。这也包括亲耳听闻张氏与其父张震密谋设计栽赃陷害先太子梁少逸纵容手下贪敛财物,在宫中操纵巫蛊之术,却不得不缄口,而亲眼目睹皇兄废立之始末,更取而代之。他被推到了那烫人的位子上,引来了多少觊觎目光,深陷权力中心的漩涡不能自拔,走一步更深陷一步。他反而有些羡慕大哥,虽然被贬去了封地,却也远离了是非争斗。
他虽性子要强,却并不喜跟人争夺。
或许在别人眼里,权力是无所不能的好东西,但是在他眼中,却连粪土不如。
在那段灰暗的日子中,他曾想过撒手放弃,想要任性一回,终究还是没做到。
有时候便是如此,越是身处高位,越是身不由己。
这一夜他做了许多梦,一会儿是小时候的情形,一会儿是皇兄愤怒的眼神,一会儿是母后阴沉不定的脸色,一会儿是蠡垣坚定的鼓励,一会儿却又变成了苏思曼幽怨的眸子。他在梦里模模糊糊地想着,一切若都只是一场迷梦,该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