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思曼静默不语,未作任何催促。
仲晔离沉默了良久,抚平下摆的不平整,仿佛要拂掉心上的障碍,那捏着扇柄的手根根骨节突起,泛着苍白的颜色,似乎要戳破那层薄薄的皮肉。他暗暗吸了口气,双肩微微舒开,终于再度抬头,凝神看了苏思曼一眼,又调开了目光,开始了他的叙述。
“我并不是皇甫钺的儿子,皇甫钺是我伯父,我父亲是皇甫陨。”仲晔离唇角勾起一抹嘲弄的笑,神色有些凄凉,“本来就不该出生在这个世上,所以连名字里都带个死字。”(注:陨,古同“殒”,死亡)
这内幕使苏思曼大吃一惊!
只听仲晔离继续幽幽然道:“只因皇甫氏有祖规,为避免门派内斗,兄弟自相残杀,每代只留一名男丁继承家业。若不幸生了双胞胎,便会被杀掉,或者遗弃,只留长子。若是他就此死了,便也没有后来这许多纠葛。只可惜祖母太仁慈,当时一个善念,留了次子性命,只命人将他抛弃。
“命运偏偏就是这么神奇,明明是隔得十万八千里,最后却又让他误打误撞返回了尧云山庄,成为老爷子座下弟子。然而我父亲跟伯父外貌完全一模一样,很容易被看穿身份,祖母不忍再与骨肉分离,请求老爷子提前教了他易容术,而这门技艺,原本是只有嫡长子才能学的独门绝技。老爷子终是经不住祖母软磨硬泡,坏了祖规。
“但是他不满自己不能以真面目示人的现实,更对祖父母的偏心恨之入骨,他老早就起了报复的心思,而为了学到全部技艺,他将这心思藏得极深,不让任何人洞悉。就这样,我父亲一直在尧云山庄待到二十岁,能学的不能学的,都学了。他不告而别离开了尧云山庄。
“此后他就假冒伯父做了很多伤天害理的事,一度将百药堂和尧云山庄的名声弄得极臭,伯父的名声也基本被他毁得一塌糊涂,终于激起了老爷子的怒火。他亲自下山清理门户,我父亲那次若是就死了倒也好,偏偏被我娘插了一脚,老爷子没杀得了他。此后他改头换面躲到了梁国军队里,彼时战祸频发,万事流离,他也趁乱躲过了尧云山庄的数次追杀。
“虽则如此,他还是不敢掉以轻心,再不敢以真面目示人。再后来,他易容成了皇宫里的侍卫,在宫里安稳度过了好几年。虽然他一直小心翼翼,却还是被心思缜密明察秋毫的张皇后瞧出了破绽。那时候皇上宝座已经坐稳,流露出了要铲除权倾朝野的张氏一门的意思。张皇后和张丞相都清楚这一点,密谋了很久也找不到好的对策,而善易容的我的父亲出现得正当其时,他们当即生出了一条妙计。软禁了皇帝,让我父亲易容成了皇帝的模样,充当傀儡。”
苏思曼此时已是目瞪口呆呆若木鸡,嘴张得能塞下两个鸡蛋。
同时,徐娇临终前的话清晰地回响起来。她说,皇上好像有点问题,医术比御医还高明,给她换皮的人就是他……她还说过只有百药堂的人才有可能救她和孩子,可那时候皇帝去了宫外,她说没人能救她……原来她早就怀疑皇帝是百药堂的人冒充的了!可那时候苏思曼浑未觉出其中的机要,还以为当时的徐娇神智已经不清晰,全然未放在心上。
早该明白那句话的,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如此机密的事情,若非已近油尽灯枯生命将竭,又想报答恩情,给苏思曼些提示让她好早生提防,早做筹谋,这样大逆不道之语,徐娇怎可能轻易说出?
苏思曼脑袋里炸开了锅。
仲晔离今日这番话不啻于晴天霹雳,将她震得晕头转向。
万没料到事实会是如此!皇帝竟然是假的!
张皇后和张丞相这对父女的胆色当真不是一般的大!他们蒙蔽了世人这许多年……
从前很多令人费解的事,如今终于说得过去了。
为什么后宫朝堂都是皇后的天下,皇帝反而像个局外人;为什么曾经打压世族门阀铁血冷酷的君王,突然改变了为政方略;为什么服侍皇帝的宫女太监时常莫名其妙“失踪”,经常换新人,且皇帝不太喜欢人跟太紧,不太喜欢被人伺候……
一切的一切,原来是这样的缘由。
果然是石破天惊的阴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