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青一惊,收住缰绳。
自从三姐子夫入宫,高高在上的主人平阳公主仿佛一夜间转了性子,对自己异常温和。卫青常会被公主单独叫到房间,公主会给他一些东西,悄悄带给子夫。这些东西,公主便教卫青如何藏在靴子里或内衣里或发髻里。每次藏好,公主会吩咐儿子曹襄故意来撞撞他,看东西藏得是否牢靠。万一掉出来,卫青和曹襄就乐得哈哈大笑。公主也不会生气,只是命他再藏一遍。
这种携带,成为卫青最喜欢的一项游戏。因为游戏的尽头,就是三姐子夫在深宫绽放的美丽笑容。卫青说不清楚自己有多么眷恋姐弟们在一起的岁月,如果能让远离家乡,在深宫卑微生长的三姐快乐,卫青愿意把整个世界搬进建章宫。可是他不知道三姐需要什么,而公主知道。卫青心底里对公主充满了难以描述的崇敬。
当卫子夫逐渐赢得皇帝宠爱时,公主很快给了卫青自由,甚至给了他从军的机会。
所以张次公的报告,让卫青又是惊讶又是感动。他翻身下马,快步走到马车旁边,拱手行礼:“卫青参见公主。”
平阳公主坐在马车内,驾车的马夫是楚项。听到卫青的声音,公主的身子不由主的颤抖了一下。她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会赶到这里,等候在这里,只为了听一个曾经是自家小骑奴的男孩子的声音。不,他已经是男人了,他领兵出征了。公主深吸一口气,镇定地掀开帘子,庄重地一笑:“卫青,侯爷叮嘱了,托本公主带句话给你。”
卫青诧异,侯爷?他想,侯爷长期卧病在床,半死不活的,他有什么指教?他微微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齿。卫青不知道自己的笑容杀伤力有多么强大,仿佛青春的神灵都附着在了一笑之间,让女人的魂魄在半空中奋不顾身地扑向这温暖的,却又飘渺的瞬间。
公主失神。
卫青等了一会儿。
军队在两个人的静止之间似乎化成了不动的背景。没有军队,没有马车,没有道路,也没有蓝天白云。平阳公主的面前只站着卫青一个人。她忽地伸手把他肩头的尘埃拂去,柔声道:“这孩子,打仗不比驯马,多长个心眼,多留点精神,多考虑几分,恩?”
“是,卫青牢记公主的教诲。”他有点急了。公主怎么变得这般婆妈,还是病床上的侯爷婆妈?他翻身上马,拱手再致意:“卫青告辞了!”
公主看着烟尘滚滚而去。那矫健的背影渐次淹没在无数的旌旗当中,而旌旗又逐渐淡薄在天际。公主的手指间还留有适才拂尘的余温。她忽地哭泣起来,这尊贵的公主哭泣起来。马车缓缓启动,楚项似对女主人的古怪行动见惯不惊,镇静地将马车驶往相反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