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如此。”高长离点头道。
陈寒青突然想起不久前自己曾经向胡大解释过这个问题,对比此刻高长离的这四个字,他觉得很诧异,问道:“你相信我说的?”
“信任总是互相的。而且我说过,你的情绪全写在了脸上,让人很容易就能猜透。”高长离顿了一下,然后有些忧虑道:“这样很不好,你应该要学会隐藏心思。”
陈寒青微微出神,然后苦涩一笑,起身朝篝火走去。
九月初七将那只兔腿啃得干干净净,此刻正捧着一块芪薯茎吃得津津有味,她看着陈寒青走过来,眯起眼睛嘻嘻笑了两声,开心得像个孩子。
溪水叮咚,林中有风声回绕,火光在夜色下忽闪摇曳,星火随着空气热流上升湮灭,让这个夜晚显得格外温暖人心。
......
现在这个时节,一旦太阳落了山,临阳镇的空气就会变得比白天冷上许多。
镇子里的人多数都不喜欢在晚上出来活动,得子楼的生意自然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这个时候,掌柜唐四经早已睡下,一切都交由温行郎打理。掌事老头平时听话老实,说到底也是一个毫无身份地位的老奴隶,白日里任人指示,有时还要忍受着掌柜的指责痛骂,到了晚上自然而然会将心中的这份压抑发泄出来。
温老头平时会偷偷摸摸将客人喝剩下的酒水积攒下来,这种事情怎么可能瞒得过司才羽那双敏锐的眼睛?
有一次晚上,温老头正偷偷躲在厨房里喜滋滋地品尝着剩酒,司才羽和几个要好的伙计突然冲了进来,把老头吓得半死。经不住司才羽的软磨硬泡,在这种事情上也根本没底气摆出架子来的温老头只能咬牙切齿地将好不容易藏起来的酒水分给了大伙。
司才羽几人都还是孩子,喝不了多少酒,但大伙就是想要尝一尝滋味,感受一下这种酒香扑鼻的气氛,和那些上层人士喝着同一壶酒,说出去面子上也有光。
温老头起先极不乐意,但到了后来却反而很享受这样的时光。
一个人喝闷酒,怎么也比不过一群人对嘴抢酒喝来的爽快过瘾。
有时候还能有一些配酒的小吃食,侃一些有的没的无聊大山,别提多开怀。
同是天涯苦命人,没了白日里掌事与伙计差距,不论年纪差多少,反正都是奴隶,自然能够很好地相处在一块。
司才羽服侍完了最后一桌客人,因为某些原因,他今晚没有任何兴致跑去和温老头喝酒对骂,而是直接返回了住处。
与临阳镇各处灯火幽微相比,得子楼这个下人住的角落永远都是昏暗寂寥毫无生气。
司才羽有些落寞地走到自己的房门之前,却是突然停下了脚步。他抬头看了看天空,头顶碧落有无数繁星闪烁,偶尔也会有流星滑落,虽然只是短短一瞬,也足够让人心觉惊艳。
这片夜空是如此的安寂干净,不知道为什么,这让他想起了陈寒青那张面孔。
司才羽因为自己这个莫名其妙的想法微微皱了皱眉,有些不痛快,然后转身向不远处那块大石头看去。
平常这个时间,总会有两个身影坐在那里,相互紧紧靠在一起,抬头指着天上的星星谈笑风生。
司才羽每次见到这一幕就会很懊恼,甚至很愤怒...好吧,他承认自己有些嫉妒,他想不明白为什么采薇会和陈寒青走得那么近,关系那么亲密,难道她就不怕他吗?自己又有哪一点比不上那个愚笨的傻小子了?
司才羽想着想着,心中又生起一股闷气来,然而,看着此间空荡荡的石头,这种情绪很快变成了一种难过。
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很想念那两道相互依偎的身影。
有晚风吹来,拂乱了少年的刘海,让他原本如剑一般的灵动眉宇看上去好生落寞。
采薇走了,直到现在司才羽才开始真正接受这个事实,然而心中却也因此开始滋生出一些前所未有的情绪。他不确定这种情绪是什么,但他知道,肯定还有另外一个人有着和他同样的心境。
司才羽没有进屋,而是走到了角落那间矮小简陋的屋子外头,他想要敲门,却又不敢,屋子里没有一点点的动静。司才羽犹豫了很久,以为陈寒青已经睡下,便只能摇头作罢,放弃了脑海中的念头,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
他有些累,一进屋连衣服都没脱就直接躺倒在床上。只是他刚刚躺下,背部突然传来一阵剧痛,就像是被某种坚硬的东西搁到了背脊。司才羽忽的一声从床上跳了起来,五官痛得几乎拧到了一处,双手伸到背后不停地揉搓着痛处。
屋内昏暗没有灯光,他根本没注意到自己的褥子下放着什么东西。当他一把掀起被褥的时候,一只装满东西的布袋赫然呈现在眼前。
司才羽满是疑惑地拿起袋子掂量了几下,沉甸甸的格外有分量,当他撑开由一根细绳紧系的袋口之时,整个人便愣住了。
满目的银子,即便在此刻黑暗之中,依旧发着让人迷醉的银光。
毫无疑问,司才羽受到了惊吓。他从小就没见过多少银子,从沦为奴隶以来,他一直梦想着有天能够发大财,但梦想终归只是在梦里想想,当这一天真的突然来临的时候,司才羽根本没有任何惊喜的情绪,反而心生出许多害怕和不安来。
他看着手中足足接近千两的银子,陷入了一片凌乱之中,脑海里突然闪过无数种可能,甚至已经开始怀疑自己是在做梦。
这个时候,司才羽忽然发现这个钱袋上似乎还写着几个字,他赶忙跑出屋子,借着外头夜空洒下的微弱星光将钱袋贴近瞳目仔细辨认,待看清楚上面所写字体之时,当下震得面色雪白。
三个血红的字让人直觉得有些触目惊心,血迹已干涩,说明这只钱袋已经藏在司才羽的被褥下很长一段时间了。那三个字写的歪歪扭扭很是幼稚,司才羽知道这是谁写的,因为这三个字就是那个人的名字:陈寒青。
或许陈寒青只是想要告诉司才羽这笔钱财的来源,让他不要太过紧张或是不安。这也是陈寒青能够留给这位不知道算不算的上是朋友的朋友的唯一礼物。在这个得子楼里,除了采薇,陈寒青只和司才羽打过交道。
得子楼里每个人都对他惧而远之,掌柜和温掌事有时也只是在逞些口舌之快,实际上心中对他真的是怕得厉害,其余的伙计更是视他为灾星,能躲多远就躲多远。只有司才羽一人不会刻意回避,有时候甚至还会主动来找他说话,虽然他常常嫌弃自己,还会因为自己不小心做错了某些事情而发很大的脾气,但他知道这是司才羽的性格使然,非但不讨厌,反而觉得很真实,让他很羡慕。
陈寒青很感激他,在心中将他擅自定位成了一个很好很难得的朋友,他知道司才羽一直以来都渴望摆脱奴隶的身份,所以才将这些银子全部留给了他,好还给他一个自由身。
他其实并不知道,司才羽只是因为采薇的缘故才乐意接近他。
但在此时此刻,司才羽的心思正在悄然发生着变化,他已经隐约猜到了某些事情的发生,所以捧着钱袋再一次跑到了那间原本属于陈寒青的小屋门前,在夜色之下有些粗鲁地猛推开房门。
星辉洒然照进了屋内,里面干净得一尘不染,却空空如也没有一个人影。
手上的钱袋突然变得格外沉重和烫手,司才羽心乱如麻,久久回不过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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