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在这一天的傍晚,从屹县南关大营出的燕山右军两个营七个哨共计五百余人,突然出现在依旧控制在突竭茨人手里的赵集附近。进入集镇时,赵军只遭遇到零星的抵抗,唯一算得上激烈的战斗生在进攻一处高墙大院的老宅时,当赵军用弓弩压制住墙头的突竭茨人,并且找来横木撞开大门之后,被堵在宅院里的几十名突竭茨兵就再没给赵军造成什么麻烦。
“留两个活口。”这是商成在宅院大门轰然豁开之前下达的唯一命令。
如今他戴着双翅压鬓镔铁兜鍪,穿着校尉以上高级军官才有资格穿的缀铜片熟皮软甲,腰间悬着腰刀,扎着护腿,脚上蹬一双软底皮靴,冷冰冰地凝视着这座在沉沉暮霭中愈加显得幽暗深邃的老宅院,慢慢地踏上台阶。他的兵们举着火把拿着打执着枪,飞快地从他两边鱼贯涌进前院。几具突竭茨人的尸倒在庭院里,右边的角门也躺着两个被砍得血肉模糊的人;短暂急促的兵器相加声从左右两边还有后面传来,还有人濒死前的长声呼号。
他没有进堂屋,只是安静地压着刀柄伫立在庭院里。包坎带着几个兵士散在他的周围。
很快地,两个哨长装束的军官就从左右两边的角门里出来,疾步走到他面前举臂行军礼然后向他禀告,这里既没有大帐兵,部族兵也只有六七十个,其中有一部分还是伤兵。
“问过话没有?”商成盯着堂屋门楹问道。门楹上有块醒目的灰白色长方形大斑块,很明显是是匾额被扒掉之后露出来的空余——那灰白色是长年累月积下来的灰尘。
“问过,突竭茨狗的后卫在未时就过去了,这里留的不是伤兵,就是没了坐骑掉队的。”
“后卫有多少人?”
“大约五百人,不到六百匹马。其中有一百二十大帐兵。”
五百人啊,还有六百匹马。商成的眉梢跳了下。没有马匹的话,他还能想办法把这五百人留下一部分,但是敌人是骑兵,转移运动都快,从赵集北去五十里地都是一马平川的官道,正适合突竭茨行军;再说还有一百多大帐兵。算了,他把追上去的心思打消掉,吸着气让自己紧张的心情放松下来,唆着嘴唇问:“还有呢?”
“后院的柴房和院子里有三四十具尸体,大多是女人和十岁不到的娃娃。据找到的这户人的家仆说,这些都是被掳来的,我们挨个检查过,……”
商成的心里咯噔一下——从撤退变逃命的突竭茨人开始杀人了!他的喘息登时粗重起来,压着刀柄的手也在扑簌簌抖。他绷紧了嘴唇,死死盯着堂屋里黝黝的黑暗。
“……没有大人要找的怀孕妇人。”
一听部下这样说,商成几乎静止呆滞的心脏立刻砰砰砰地狂跳起来。他的脸颊也恢复了一丝血色,咽口唾沫说道:“继续搜,看有没有漏下的敌人,一定要留意有没有庄户乡亲侥幸活下来,对他们要及时救治。留两个听话的活口,其余的都砍了。找找看宅院里有什么吃的,不行就自己做。”
两个哨长领命去了。范全和姬正从外面进到院落里,禀告说整个赵集的突竭茨人已经全部肃清了,留了四个活的,领着士兵去找被关押起来的乡亲。他们分头去看过,有怀着娃娃的女人,但是打听来打听去,就是没有找到怀孕六个月的年轻孕妇。
听了他们的汇报,商成的心情是既紧张又轻松,紧张的是莲娘可能还在突竭茨手里,可能已经被带去北郑了;轻松的是莲娘可能还活着。打周家寨时,他从一个被卫军解救出来的女人那里了解到,莲娘还活着,但是突竭茨人逃跑时,第一批带走的人就有莲娘……
“布置两重岗哨,今天晚上我们就歇在这里。派人向李将军禀告,敌人已经放弃赵集。派尖兵探子沿官道向北侦察,摸清沿路情况……”
他正在给两个哨长下命令,赵石头鬼一样深一脚浅一脚地从外面拖着脚进来,被他接连招呼了两三声都没醒过神,还是用一副失魂落魄的眼神瞪着他。
商成的眉头倏地皱到一起,眯缝着眼睛就象要把赵石头看穿一样,慢慢地问道:“你,看见莲娘了?”
“啊?”赵石头突然瞪起眼睛尖叫了一声,半天才清醒过来,眼神慌乱地躲避着商成探询的目光,使劲地连连摇头道,“没,没看见,我……我怎么会看见嫂子。”他强自在脸上挤出点笑容,哑着嗓子说,“我……我要是看见嫂子,还会不,告诉……”他突然说不下去,捂着脸一气蹲到地上,眼泪顿时从指缝里淌出来,呜呜地哭道,“我能不告诉你吗?……呜,我婶,我婶一家九口……九口啊,都死啦……全死啦……啊呵呵……好惨啊……”
商成一言不地盯着几乎蜷缩成一团的赵石头,良久才慢慢地说道:“你起来,带我去看看你婶子一家。把俘虏都押过来,用他们的头来祭奠我们的亲人。”
最后一句话是从他牙缝里迸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