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面说,一面口气硬了起来,道:“我在潭州听说桂州是决计没有半点危险,便到了桂州,在桂州又听说邕州已是无恙,才雇了镖师,路上又是跟着粮秣辎重,还有长兵护着……”
她说到此处,顿了一顿,还未来得及接下去,便被顾延章打断问道:“你跟着粮秣辎重……你知不知道广南而今十几个州县缺粮缺成什么样?只那几个护粮的长兵,当真要遇上乱民,一涌而上,莫说护你、护粮,连他们自己的性命也未必能护得住!”
他越说越是激动,声音也不由得大了几分,道:“都说仓廪足而知礼仪,衣食足而知荣辱,这道理你如何会不晓得!难道能同饿着肚子的人说道理去?饿到极致,卖儿鬻女,易子而食,难道都是杜撰出来的?当真以为只书上会写,世间没有吗?!”
又道:“交趾虽说退了,可邕州难道就是安稳的?若是交趾杀一轮回马枪,你待要如何?眼下城中千头万绪,连着好几日都在报急疫,又是春时,又有瘴疠,陈节度都因得水土不服躺了都有小半年,你还要跑来此处。”
顾延章说到此处,已是有点怒不择言,质问一般道:“你可是想过我半分?”
他一句接着一句,一句严过一句,语气之重,已是从中散着浓浓的冷意。
尤其那一句“你可是想过我半分”,更是刺得季清菱全身都凉。
季清菱一路行来,日夜兼程,如果是从京城计算,一个多月都没有睡上一个好觉,一来担心对方安危,二来忧心邕州形势,等到了潭州,更是忙着筹措粮秣,探听消息,半点都没能闲下来。
自潭州到邕州,她沿途快马加鞭,如今腰背都还又酸又麻,夹着马腹的腿侧的肉更是被磨得出血了,这般辛劳,好容易到得地方,本以为能等来夸奖,却是被如此冷待不说,还要被一通冷斥,简直再不想见到对面这人。
她此时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强令自己不要哭得出来,并不掉转回头,只依旧盯着乌黑一片的窗外,仿佛要在那一处看出一朵花来,复又干巴巴地道:“是我不对……”
一面说着,站起身来道:“我晓得邕州想必要有时疫,带了些药材过来,正叫驿卒去帮着寻库房,还未卸得下来……我也没有带什么东西,只有几份章程,未必有大用,只你参照着看看,说不得能省上一分半分时间……”
又微微仰了仰头,把眼泪逼得回去,道:“是我不对,来得莽撞……索性我也没有带什么东西过来,明日都不用收拾了,早间起得来,便同秋月她们回京去……”
说着转过身,便要朝里间走。
她才行了两步,忽然腰腹处一紧,被往后连带了两大步,从头颈到腰腿,整个人都被从后头包住。
季清菱挣扎了两下,却是只不小心踢倒了旁边的椅子,出“砰”的一声响。
顾延章俯下身,并不说话,只把头深深地埋在了她的颈项处。
季清菱心中正难过,还要脱开身子,然则没多久,只觉得左肩处一阵温热,竟是衣衫被什么东西浸湿了,又渗到了肌肤上。
她心头一震,一时呆住了,眼泪终于再忍不住止不住地往下流,低声叫道:“五哥……”
好半晌之后,顾延章才从她的肩膀上抬起头,哑着嗓子道:“你晓不晓得我方才看到你究竟有多怕……若是你半路……”
他并没有继续往下说,只双手紧紧箍着怀中的人,仿佛想要把她嵌进自己的骨血里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