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接风宴吃下来,李伯简如坐针毡。
他虽然做官的时间并不算短,可一直都在外头打转,几乎全在南边,从未遇过什么大事,自然没有什么同内侍打交道的经验。
上座这一名天使唤做许继宗,年前才累功迁了入内小底都知、洛苑副使,今次是受天命签书广南西路经略司事。
此人身负巡按探查之职,几乎整个席面上,都在问着有关邕州战后重建的各色各样问题,除却小半是冲着陈、顾二人去的,其余都是朝着自己来。
一个多时辰下来,李伯简连饭都没能吃几口,已是被问得后背都是冷汗。
天使问得细,问得全,许多话明显是得了天子授意,可自己几乎连勉强敷衍过去都很难做到。
面对面问答同俱折上奏不一样,后者还能笔削春秋,想办法遮掩错处,扬长避短,前者只能硬答,连回避的机会都没有。
如果这一位许都知只是来邕州打个转,仅仅待上数日,他或许能想想办法应付过去,可此人是预备要待上一年两年的,若是自己说了谎,或是顾左右而言他,将来叫其看穿了,奏到天子面前,就不是好办的了。
李伯简到底根基浅,也没经过大事,一席吃完,全身腰酸腿软,待得无人看见,几乎是扶着墙回的后衙。
他一进书房,便把门下几个幕僚叫了过来,把今日自己在席间的表现说了一回,又问诸人意见。
肯跟着李伯简这个明显前程无亮的官员来邕州这个蛮荒之地的,自然也不是什么出挑的人才,众人在一处聚头商议了半日,全没得出个统一的建议,只你一言,我一语地插起话来。
“通判……”一名幕僚小声道,“小人听说内侍多好财帛,不若找个机会悄悄送些仪礼与那许都知,看他是个什么反应,若是收了,再看他是个什么行事——只要能开个确数出来,咬牙凑了送金送银将此人应付过去,也是干脆……”
这人话还未说完,另有一名幕僚就一下子打断了他,道:“你莫要胡来,内侍各有性情,若是遇上肯收的还罢了,若是遇上那等嫉恶如仇的,怕不是本来没有大事,都要给你闹成大事!”
又有一人附和道:“我亦听说内侍同旁人不同,寻常人送的礼,他们从来不收,要有了门路引荐,才有胆子正眼看一回——毕竟是天子近人,没个十全把握,谁敢做那等断绝自家前程的事情……”
头一个提议的幕僚被两人夹击着反对,只冷笑一声,道:“不过是个宦官,连根都没有了,哪里还会去管什么前程!”
众人便就“要不要以金银贿赂一名宦官”争执起来。
李伯简听得头都大了。
他前衙桌案上头还堆着山一样高的文书待要处理,一顿接风宴吃一下来,更是累了无数本就早该要安排的事情等着他示下,此时回到后衙同一干幕僚商议私事,连一刻时辰都未到,外头已是远远瞧见几个胥吏在院门边逡巡,一副着急着要找他,又不敢往里走的架势。
他越听越烦,只是实在也知道自己在席间表现着实是差到了极致,若是那许都知据实上奏,守城时好容易攒下的功劳,都要被这州城重建时出的错给抹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