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一个诏书,说得好听些,是无用,说得难听些,已经称得上是矫诏。
只是那旨意上头并没有正面言说自己乃是天子,追究起来,最多也就是拿几个传旨的小黄门开刀而已。
那内侍见得范尧臣如此反应,本就吊着一颗心,更是马上就变得面色惨白,他吞了口口水,左右一看,见公厅之中胥吏、官员已被清退,虽是依旧不敢说,却急得嘴唇都起白来,惶惶然道:“宫中有急召,请范参政随下官入宫!”
见得对方不说明,范尧臣便把手中圣旨押回了那内侍手中,冷声道:“恕本官不能听从仁明宫中诏令!”
若是皇后一份旨意,便能叫动一朝宰执,这将成何体统!
将来若是今日皇后一份诏令,明日太后一份诏令,便要调动两府重臣,这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范尧臣不肯入宫,那黄门急得满头是汗,眼泪都要生生被逼得出来,偏是什么都不能说,只好惶急地道:“范参政请随下官入宫罢!此番去的乃是仁明宫,本是参见天子并皇子殿下,同皇后娘娘并无干系!”
到底是宫中出来的内侍,虽然什么都没有说,却是又什么都说了。
为何要去仁明宫参见天子同皇子?
那一处本是皇后所居宫殿,也住着皇子赵署。
什么缘故,才叫这一父一子二人都在里头,还要同时召见一个宰辅?
范尧臣几乎是一瞬间便猜到了五六分,他伸手把那小黄门抱在怀中的旨意又取了过来,打开复又看了一遍。
上头遣词造句十分笼统,连自己都有些潦草,只是单看这一份诏书,却是依旧设了都看不出来。
范尧臣抬头追问道:“仁明宫中此时召见了多少人?”
这却不是不能答的。
那黄门很快回道:“两府尽皆受有诏令。”
范尧臣便再不细问,只把那诏书收好,跟着出了门,自往大内而去。
耽搁了这一阵,纵然范尧臣的公厅不远也不近,他到得仁明宫的时候,其余人却是尽皆到了。
他进得殿中,左右看了一圈,没有见到天子赵芮,没有见到小皇子赵署,只有两府重臣站在殿中,正在小声争论。
见得一脚才踏进仁明宫的范尧臣,正正面向殿门口的孙卞却是忽然叫了起来,道:“舜夫到了!”
一时人人转头看了过去。
范尧臣虽然不知道生了什么,可他最近同孙卞走得很近,许多利益都在一条船上,进得殿门之后,先便走到了孙卞身旁,口中回道:“我来了。”
两个参知政事站到了一处。
站在对面的郭世忠与沈渊面色难看。
御史中丞汪明原本立在沈渊身旁,此时见得对面的范尧臣与孙卞,又见得单独立在另一侧,一人单立的黄昭亮,心中犹豫了一下,不着痕迹地往一旁退开了一步。
从来没有什么存在感的相王宜见得人到齐了,忽然站得出来,对着守在内殿门口的宦官道:“我等要面圣。”
那宦官连忙让得开来。
范尧臣心中升起了一股尤其不祥的预感,他转头看了一眼孙卞。
孙卞摇了摇头,并没有说话。
十人按着班次鱼贯而入。
原本应当只有一张床榻的内殿之中,此时却是不知从哪一处搬来了一张小床,那小床就立在殿中,与原本的床榻并排而放。
两张床上各躺着一个人。
一人身量稍长,一人却仍是儿童身量。
两张床榻边上都围着好几个医官,太医院中所有点得出名字的,尽皆在此处。
一名妇女垂泪坐在一旁,见得外头众人进来,连忙把眼泪一擦,站得起来。
是杨皇后。
她还未说话,她也不用说话,躺在床榻上的两个人已经把一切都说了个清楚。
王宜好歹给了这个皇后几分面子,问道:“不知陛下患了何病?”
杨皇后见得人进来,不过下意识站起来而已,脑子里头其实一片空白。
一夕之间,她的丈夫倒了,儿子也病了,御医围着诊治了半日,也没给出一个确切的结果,她哪里有力气、有脑子去回话。
王宜等了片刻,见得杨皇后并不说话,便也不再理她,只转头叫来一名医官,问道:“陛下究竟如何了!?小皇子又如何?!”
那医官本来就心中急得不行,此时被两府重臣个个虎视眈眈地盯着,更是满头是汗,连忙回道:“陛下并无大碍,只是遭了暑气……”
杨皇后在后头尖叫道:“你午间也是这般说的!”
已是完全失了一国之母的气度。
然则在场的人却是一个都没有功夫去管,只等着那医官说话。
“小皇子……”
他话才说到一半,外头却是冲得进来一个黄门,口中叫道:“娘娘,圣人同济王殿下已在殿外!”
杨皇后还未来得及回话,立在那一张小床旁边的一个黄门却是一声惊叫,打翻了手中的铜盆。
众人连忙转头看去。
那小黄门吓得面色煞白,只拿手指着躺在床上的赵署,张口结舌,半日都没有说出话来。
几个御医连忙围了过去,先有人去试了试赵署的脉,又有人去翻了他的眼皮,再有人去按了按他的脖子。
众人试探完毕,都转过头,人人脸上都写满了惊恐。
此时,殿外已是传来一阵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