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坐着说些闲话,等到顾延章一个饼吃完,本来面上紧紧的,此时却是五官全数松得开来,便是脸上的笑也是真舒坦了。
他早间同霉的谷子沤在一间房里吸了半日的霉灰,偏没找出好法子来,原是有些压着自己,现下同季清菱坐了这片刻,其实并没有找出办法,于事无济,但不知道为何,心情却是转得好了。
他见季清菱只捧着茶盏喝那竹叶水,也不怎的吃东西,便拖了椅子往左边挪了挪,抬头扫了一眼桌子上的各色吃食,没见着这一位特别喜欢的鲜果,只好转头去看糕点,见得那其中混着酸枣糕的马蹄糕,便把碟子挪到季清菱前头,侧身问道:“怎的不吃?早间你只对着几碟子凉拌小食吃了一碗面,同我一同坐了那半日,肚子怕是要饿了罢?”
又轻声道:“想吃糕点还是想吃果子?怎的没见有你喜欢的,要不要叫人上街买些旁的东西回来?”
季清菱摇头道:“天时热,也没什么胃口。”
又笑道:“糕点我就挺喜欢的,先吃了这一些,晚上再吃那饱肚的罢。”
说着拿筷子将面前盘子里的马蹄糕夹了起来。
她犹豫了一下,忽的转头冲着顾延章道:“五哥,我分与你一半好不好?若是吃得一整块下去,便没胃口吃旁的了。”
顾延章失笑,道:“怎的吃得这样少,前几天我试着圈了圈,腰都细了。”
说着又一面哄她多吃,一面伸手帮她按着盘子。
季清菱心中琢磨了半日,做一副无意的样子道:“五哥,我原在广南的时候,见得街边有卖马蹄的,有皮的卖三十文一袋子,去了皮的却是卖六十文一袋子,你猜怎的这样贵?”
顾延章笑道:“怕是削皮费人力罢?”
他才说完,复也觉得有些不对,又道:“便是费人力,也不至于这样贵啊?足足翻了一倍,怕是那马蹄之中另有什么不好的地方。”
季清菱便道:“我也是特去问了旁人,说是马蹄易坏,一旦其中一个得霉,便会染得旁边的也霉了,遇得运气不好的,一袋子里头少说三中有一会苦,半点不能吃,但是只要一把皮去了,里头肉露得出来,便再藏不住,肉黄得分明,只好削掉坏肉,不好滥竽充数一同卖,是以算上折损,削了皮的竟要到得那个价钱才有得把人力赚回来,才会这样贵。”
顾延章不由得失笑道:“这样的做法不对。”
季清菱颇感意外,问道:“怎的不对了?”
顾延章便道:“东西按三六九等作价,他既是有空在街上削马蹄,不妨边卖便用削东西的功夫将那东西按新鲜与不新鲜,甜与不甜,化渣不化渣分了,那等甜的、水分足又化渣的送去酒店茶楼里头,寻个不大的客栈也好,酒楼也好,叫厨房尝了味道,自能卖出高些的价格,剩下那不甜的与不化渣,还没甚水分的,不妨磨成粉拿去卖马蹄粉……左右批都削了,样样都看得清清楚楚,倒不如……”
他说到倒不如三个字,忽然一顿,手中还扶着那一盘子糕点,脑子里头却如山寺晨钟猛然巨响一般,把自己才说的那一长段话复又敲了一遍。
他一时竟是全身定得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