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延章接了纸张,只看了一眼,便递给了一旁的田奉,复又转头看着陈管事,问道:“你在泉州管着上百处铺面产业,却是替谁管的?”
陈管事迟疑了一下,道:“主家姓陈,唤作训琛。”
顾延章问道:“此人名字如何作写,籍贯何在,今年岁数几何,相貌如何?”
陈管事道:“这位主家正巧同小人同姓,耳东陈,言川训,宝玉琛,至于是哪里人……主家之事,小人并不好打听……今岁约莫四五十罢,相貌……蓄了须,当是圆脸……”
他顿了顿,歉道:“因只见过一回,实在记不太清了。”
说到此处,他还不忘补道:“小人这一位主家并不爱打理庶务,一向是见不见尾的,那许多产业过到他手上已是好些年,可这许久功夫,本人也只来过泉州一回,当日除却我,倒有几个掌柜的一齐见过,只是后来年年查账,他都不亲来,只有几个账房下来罢了。”一面说,一面指着方才那两名掌柜中的一名,“他便是当日同我一并见过陈主家的,官人可去问,看我说得对也不对?也可去问问,或许他多记得一些!”
陈管事这一段话说完,看似是顾延章问的,他句句都答了,其实细细深究,除却把名字说了出来,其余东西,一件没有交代。
一一年纪到了四五十的,哪怕是个秃头,大都也有一下巴胡子,至于圆脸……场中这几十个人,随便点一点,怕有一半是圆脸,另有一半虽是方脸,你去问他,多半还自觉自己下巴有点圆呢!
陈乃大姓,一个四五十岁的“圆脸”生须之陈姓男子,天下间没有一万,也有八千,难道要根据这些一个一个去对着人张榜找不成?世上也没有这个道理啊!
左右是个神龙见不见尾之人,找个十年八年的,若是找不到,也就找不到了……衙门里那样多事情,难道还能时时盯着这一个盗墓的小案不成?放久了,自然也就成了悬案。
陈管事十分殷勤,还不忘上前几步,指得分明,生怕顾延章认错了人,道:“乃是左边这一位掌柜。”
唯恐顾延章不去追问一般。
依他想来:只见过一面的人,又是数年前,寻常人哪里还记得?
正在心中松了一口气,却听顾延章忽然问那掌柜的道:“你可记得那陈训琛行状?”
那掌柜的道:“小人虽只见过一面,却是听得那位主家同身边人说话,一口的皖北腔……面上……倒不见什么特征,只有接风宴时,小人在一旁斟酒,见得那陈主家左手手腕之上,有一颗绿豆大的黑痣,形状也是绿豆模样……”
顾延章笑道:“既是你二人都见过,正好来辨认一回。”
陈管事听得莫名其妙,眼见身旁那一个挡着自己的衙役让开了,左侧一片坦途,视野开阔,不远处立着李程韦,两人之间毫无阻隔。
他忍不住偏过头,看了一眼对方,正想着能不能借机暗示一二。
然则这样好的机会,李程韦却并没有与他对视,而是面白如纸,眼睛连眨都不眨一下,只望着不远处从人群后头被带过来的人。
那人约莫五十岁,脸说不上圆,也称不上方,两三络胡须挂在嘴边,相貌十分寻常,叫人先看他一眼,片刻之后,再要从人堆里找出来都难。
差役将其带到当中,先介绍了田、顾二人,那人见得棺椁,已是有三分害怕,听得那一连串官职,脸上更是止不住地紧张起来,先行过礼,方才小声道:“小人姓陈,名唤陈训琛。”
顾延章问陈管事道:“是他也不是?”
陈管事已是吓得尾椎一股一股地抽了起来,脚也险些站立不稳,只是想到后头许多事情,咽了口口水,依旧还是努力道:“小人……只见过一回……不太记得清了……”
顾延章又问那陈训琛道:“你可识得此人是谁?”
陈训琛先看了一眼一旁的李程韦,面上带了些愁眉苦脸之状,却是并不绕弯子,而是老老实实承认道:“是代管小民在泉州产业的掌事……”
顾延章又问先头那一名掌柜道:“是也不是他?”
那掌柜的道:“听得口音有点像,只是时日有些久远,且要看一眼那左手……我记得那痣中间长了一根毛的……”
他话刚落音,场中已是人人笑了出来。
早有衙役去挽了陈训琛袖子,将左手手腕露了出来,果然在那一处中间有一颗绿豆大的黑痣。
那衙役举起陈训琛的手,大声道:“官人,此处痣中间确实有毛……只是不止一根,当中一根长的,旁边还有几根短的……”
场中一阵低笑。
凭着长毛的痣认人,许多人长这样大,还是头一遭见得,均是觉得十分稀奇。
顾延章便对着那陈训琛道:“你在泉州有百余处铺面,又有田产、金银若干,然则回得颍州,在当地不过是个寻常掌柜而已,家宅不足两进,名下田产不过十余亩,查问之后,当地里正说你买宅子时还欠着旁人二十两银子,过了几个月都不曾归还,我且问你,你在泉州买那百余处铺面的钱财,却是自何处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