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他那样子,只觉得十分奇怪,进进出出的,倒像是屋主一般,因我在李家也做了几十年的活计,这一门有什么产业,十有八九都拿得准,却是并不记得有这样一个屋舍,实在觉得奇怪,便寻人打听了,左近人都说那屋子里头住着一对小夫妻,两人自外地来,身边有三两个仆役,平日里深居简出,不怎的与周围邻居往来,我拿那姓陈的模样细问了,果然就是那‘小两口’中的一人。”
“世上少有男人不偷腥的,我想着那姓陈的入赘进的李家,心中难免会有些想法,出去外头置上一房两房的外室,也不是什么大事,是以当时并未怎的理会,只偶尔提点了小主家这一回事情而已,后来事情忙,也就忘了。”
“等到李家娘子吩咐我去查后头内情,我顺着那李程韦被抱回来的时日,翻查了京城数十间慈幼局、善堂,没有一处曾经在那一日送过一个两岁的男婴出去……”
“……也是巧了,正好去一处慈幼局的路上复又路过那一间屋子,我心中早有怀疑,便复又向一旁邻居打听了一回,问原来那一对小夫妻是否还住在里头,却是得知许多年前,自那妇人有了身孕,得了一个儿子之后,夫妻两便搬了地方,不再住在里头。”
“我细问了那儿子出生的时日,倒回去算了算,正正是这李程韦过的生辰!”
那妇人越说心中越气,此时竟是恨恨地瞪了李程韦一眼,复又转头对着顾延章道:“官人,我从前并不知晓李家娘子竟是被人害死,只想着虽然是那姓陈的与外头人生下的种,可小儿何辜,又不是他自家能选了投生在谁人肚中的,因李家娘子已是去了,又见那李程韦看着十分孝顺,从头到尾忙前忙后,一副浪子回头的模样,想着不好插手旁人家事,更不好将此时捅出来一一如若捅出来了,谁人给李家娘子摔盆、捧灵,将人又有谁人帮她祭祀,这一脉怕不是就要断绝了,将来到得地下,这一门都无人能奉酒食,出于这般想法,我便不曾将事情说得出来,一直藏在心中!”
顾延章问道:“你今日这些话,可有证据?”
那妇人道:“那屋舍左近的邻人皆可作证!”
她说到此处,又急急补道:“官人,那一处屋舍正在那姓魏的名下,当去寻那姓魏的来,将事情问得清楚,虽说眼下不知那妇人身在何处,然则同周围人细细查探,未必真正寻不到,若是能把人翻出来,滴血认亲一回,自然这李程韦的身世就真相大白了!”
这老妇话刚落音,一旁的任大娘已是叫道:“怕是那李程韦不知从何处晓得了自家身世,怕那李家娘子要撵他出门,才这般痛下狠手,你这般狼子野心,便不怕死后下了十八层地狱,要把心肝都掏出来喂狗吃吗!?”
李家那两位老人在保康门处名声甚好,行过许多好事,一条街上不少人都得过他家的恩惠,此时见得李氏竟是死得这般惨,李程韦又如此狼心狗肺,着实个个义愤填膺,听得任大娘这般一叫,已是人人都起了哄,个个你喊一声,我嚷一句,直把李程韦骂得狗血淋头,若无衙役拦着,一群人已是要冲得上去,对着他拳打脚踢起来。
李程韦半抬起头,极为奇怪的,面上却是并无多少慌张,他先看了一眼顾延章,复又看了一眼田奉,复才大声道:“两位官人,小人并未杀母,也绝非杀妻之人,小人不认罪!还请查清真相,还小人一个清白!”
他这几句话不说还罢,一说出口,仿佛火上浇油一般,惹得后头原本就十分愤怒的诸人更是轰然而动,十几名衙役拦在后头,险些就要拉不住。
田奉见得此景,眉头大皱,正要说话,却是听得一旁顾延章道:“田知府,此案其中别有内情,此时尸身已是勘验完毕,这李程韦并无可能当场认罪,不若先收押入监,京都府衙中先行查访,待得找到证据,再做定罪罢?”
顾延章说完此话,复又压低了声音,道:“此案原是京都府衙所辖,本不当提刑司插手,只是前一阵子查访雍丘县中常平仓一案时,那雍丘知县陈笃才供出了这李程韦,不想查来查去,竟是查到此人身上复还背着两桩人命大案,眼下他数案在身,只是常平仓中的事情,却不好在大庭广众之下问话,只好等回了京都府衙,下官再与官人一并问案,不知妥否?”
他说到此处,又抬眼看了看田奉,小声道:“陛下还在宫中等着那李程韦的供词……”
田奉任这权知京都府也有一段时日,听得雍丘县常平仓,又听得陈笃才,如何不知道这一个大案已是叫朝中暗流涌动了许久,其中隐隐还涉及另一位宫中之人。
他听得顾延章的话,心中几乎立时就跟着大跳了几下。
这等事情,他并不想沾手!京都府衙也半点不想沾手!
如果仅仅是李程韦杀母杀妻的案子,他必要跟提刑司争一个主理权,可其中涉及皇家,只要不是傻子,自然会知道应当有多远,躲多远!
他心中只转了一息,马上便回道:“雍丘县中常平仓重案更为要紧,此人涉入如此大案,不如直接押入提刑司中待审!”
说到此处,他复又道:“本官听说陛下下午待要听一名道人说道,早将那李程韦口供问出,你也好早早入宫,免得耽搁了时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