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延章往前行了片刻,听得后头合页转轴开闭的声音,回头望了一眼,恰好见得两扇门渐渐关上。他的眼力比起常人更要锐利三分,远远看去,从那由大而小快速合上的空隙,恍惚间好似见得一群人围在殿中,聚成一团,也不晓得在做些什么。
耽搁了这许久,再次出宫时宣德门外汇聚的官员们早已散开,因才办完赵芮大殓,又有阁门使领着禁卫在外皇城四面巡检。
此时天色早已尽黑,顾延章行得出门,又往前走了一小段,才见几人牵马匆匆迎了上来,当头的正是松香。
松香惯来醒目,他先开口叫了一声“官人”,未听到顾延章回话,忙提着灯笼走得近了,果然见得对方面色微凝,也不敢再多话,只将缰绳递了过去,小声道:“官人上马罢。”
又指着身后跟着的几人道:“陛下大殓,夫人怕坊市间无人买卖吃食,便着人送了些过来。”
顾延章早察觉出人数不对,听得松香这般说,便顺着他指的方向抬头望去,只见后头跟着三人,全是府上的护卫,个个人高马大,只最后一个胳膊上挽着一个小小的包袱。
那包袱只有两个拳头大,看起来干瘪瘪的,对比起来,实在可怜。
——这架势,哪里向来送吃食的。
顾延章心知季清菱是怕赵芮新丧,京中不稳,有宵小乱行,是以特派人过来护卫。他心中一暖,也不多言,只点了点头,即时翻身上马,正要往前走,忽听得后头有人声,转头一看,正好见得一队禁卫从东边的行来。
那一行约莫三十人,比之往日的编制更多了十个,大半身上都背了长棍,另有数人腰佩长刀,再往回头宣德门上看,隐隐约约还能见到城门上被火把映照出来的八步弩,想来是为防出事,张太后下令加强了皇城的守卫。
顾延章盯着看了一会,当先打马而行,这一回,他没有走平常自宣德门而出惯走的梁门、州西瓦子,却是一夹马腹,往州桥的方向行去。
松香拍马缀在了后头,快跑几步,跟着顾延章道:“官人,今日要往西大街走吗?”
顾延章道:“不,今日循着朱雀门走。”
他方才听得那崔用臣说要去宣孙奉药,不知为何,心中总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预感,仿佛会出什么大事一般,因想到往日曾听人无意间说起过孙兆和住在保康门与朱雀门之间,按着道路,只要入宫,必会往御街走,索性便迎着朱雀门而去。
顾延章一路前行,无论民居、商铺,几乎家家挂白,户户吊幡,虽然时不时都能撞到一队队的卫兵,不过城中却并未宵禁,路上常有行人、客商,只是生意比起往常,实在也是零落了不少。
因要抽出精力注意来路,但凡遇到人马,便要打眼看一回,可走了小半个时辰,他走得甚慢,可已是过了州桥,依旧没有见到奉命宣召人进宫的黄门内侍,也不曾看见孙兆和。
及至快要行到朱雀门的时候,顾延章攥着缰绳,忽然拉住马,驱使马匹往靠另一条小道的地方走了几步,侧耳听了听,转头问后头护卫道:“可是有什么声音?”
松香未有防备,手忙脚乱地拖着马儿止了步,一行人则是先后停了下来。
此处距离坊市已远,乃是一片民居,早并不见半个行人,听得顾延章说话,众人顿时噤声倾耳细听。
过了十几息功夫,松香试探性地问道:“好似是风声?”
冬日风大,路旁树叶也快落了个精光,北风刮着光秃秃的树梢,难免有些呼啸声。
后头另有一人却是皱着眉道:“我听得……恍惚有人声。”
一时有人又道:“怕是跑马跑久了,耳朵被风灌出的声响?”
如果是平时,顾延章也就随他去了,可今日不知为何,从赵芮大殓仪式开始,他整个人就有些心绪不宁。
他回头往来路眺望了一眼,路上昏黑一片,不见半点光亮,又朝去处看了一回,并没瞧见人影,便向左右问道:“方才最后一回见得卫兵是在何处?”
松香想了想,道:“怕有盏茶功夫路程了。”
顾延章闻言,越觉得不对劲。
先皇大殓,京城纵然没有宵禁,也要戒严,就算今日已经是尘埃落定,可那巡检比起往日都要严格三分,巡卫的人手也增加了一倍有余。虽说此处已经快到了内外城的交接处,到底还是在内城,按道理五百步内当设有巡铺,怎的快马行了足有盏茶功夫,还不见官兵?
他虽然比不得杨奎、陈灏,却一般经历过大小战阵数十次,亲自上阵的次数也有足十回,身体里已是仿佛生出了一种难以形容的嗅觉,能提前闻到危险的味道似的,此时一觉得不对,也不耽搁,立时点了三人名字,叫其中一名护卫做领头,分派道:“你三人走向前路去看看。”
自己则是领了另两人,也不敢快跑,只小心拉着马匹的缰绳往十余丈外的一条小道行去。
此时已是夜半,此处又不是平日里惯走的熟路,幸而顾延章近期为了修城内沟渠,常在京城大街小巷行走,倒是慢慢认了出来,皱着眉头道:“这不是去往相国寺的路吗?”
一旁跟着的一名护卫道:“有些像,只是天太黑,看不太清楚地方——放在白日应当能认出来。”
三人还没往前多走几丈远,前头已是又分成了两条岔路,一条乃是民居,街道就当着大门口,另一条则是靠着汴河边,两处都是乌漆漆的,也看不到什么东西。
顾延章正要说话,左侧的一名护卫忽然“咦”了一声,打马前行了十来步,蓦地回头,右手指着靠着汴河那一条路,口中叫道:“官人,前头是不是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