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低头看那浚川杷,好奇道:“五哥,你方才说黄相公不肯给批,岂不是说明,奏章还在中书?”
顾延章愣了一下。
按照大晋奏事流程,折子先要往中书,门下省批核之后,再由宫中确认,复回中书,回给奏事之人。
今次黄昭亮不肯批复,为此还与张太后硬犟了起来,便说明折子在他手上。
没有中书的用印,此法不能获准,那他前日看到的,又是怎么一回事?
只略想了一下,顾延章便琢磨出了其中关窍,他苦笑起来,道:“想不到许久未见,张瑚还是一副着急做事的性子。”
他话都这样说了,季清菱哪里还会不明白。
虽然并未亲眼得见,她也能猜出来几分。
许师简不肯受命,随便一个官员,如何能压得住锐气四射的张瑚——想来此时都水监中正是他这个副职当家。
那“铁龙爪扬泥车法”乃是张瑚亲自选取,又特地递了折子上去。他头回得了差遣,以其性格,定是要做出个亮眼之绩来。
黄昭亮不肯批他的折子,却也没有什么关系,总归扯到后头,还是能批得下来。
可此时已是暮春,汛期转眼就来,若是动作得太慢,赶之不及,又待如何?
张瑚是决计不肯等的。
既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也不用再纠结,左右他腰杆硬,底气足,又是一心做事,并无半点私心,那——径往直中取便可!
在他看来,等到中书吵出个子丑寅卯来,说不得,水都冲进大相国寺了!
换做旁人,中书没有给复,那只好老老实实等着,可以张瑚的心气、底气,未得批复,抢先做事,实在其人能做得出来的事情。
“怨不得京中传言,说都水监主持治水,要运巨石,却器具、材料不足,连麻绳都不够。”季清菱叹了口气,“虽说修渠总有人祸,可今次这一回人祸,其实全然可以避开。”
她想了想,也无什么办法,只好问道:“已是出了人命,想来那张瑚今后做事会周全些的罢?”
顾延章点头道:“治水乃是大事,若是范大参接下来,以他之能,当无大碍。”
范尧臣与黄昭亮、许师简都不同,乃是寒素出身,少时其母便是遇得洪涝,染了患了时疫而亡。
“去岁乃是小年,汴渠、黄河沿途都有好几处堤坝大决口,小决口更是不计其数,更何况此次遇得雨水大年,水势必然大涨,更难防范。范大参既是不肯同意那‘铁龙爪扬泥车法’,想来只有亲自去管,才肯放心的。有他盯着,便是当真有事,也不会闹得太大。”
他安抚了季清菱一番,可话里话外,却是全不把希望放在张瑚身上。
没办法,当真是靠不住。
季清菱点了点头,总算是没那么担忧了。
范尧臣素有治政之能,世人皆知。
此事告一段落,季清菱便想起了借用孙卞名帖的事情,忙同顾延章详细解释了一回,最后有些得意地道:“我看那几辆马车形制不同,车夫穿着也不像是商户家的,又几辆车连在一处,便猜是几户官宦女眷结伴出游,等到孙家人拿了帖子去一问,果然没有猜错!”
“孙参政的帖子,拿去有官人家面前,再有用不过了,莫说没有推脱,全是怕自己出力出得比其余几家少的。”
她只略提了几句自己在场行事,着重说了后续处置,复才道:“仓促之间,别无他法,只好借了孙参政的名头,虽是昨日已是遣了秋月带着礼去谢过了他家夫人,也道了歉,怕是还要五哥亲自上门一回才是。”
顾延章半点不以为意,道:“哪日提刑司禀事的时候,我去寻了孙参政,好生道歉便是了——其实简单提一提便可,他家不是总觉得合州那一回欠了咱们的人情吗?便当此次还得清了,省得将来还要啰嗦。”
比起这些旁人的事情,他却是更在意另一桩。
他上下打量了季清菱一回,虽是没有看见外伤,还是有些不安,便道:“那日落石,你说就在马车前头,是在前头多远?不曾伤到你罢?”又道,“还是请个大夫来看看罢?听闻有时候自家不觉得,其实受了惊悸,过上许多年才出来,有了病根就不好了。”
季清菱摇头道:“隔着好几辆马车,连粒石头子都没有滚过来,哪里要去看什么大夫了。”又安慰他道,“五哥哪里看来的邪门歪理,从未听得什么正经医书上说过这话。”
两人说了这一回话,隔间的水早已放好了,已是又有松香取了换洗衣物进去放着,顾延章问了季清菱,知道她早洗过了,只好自己独自进去洗浴。
他今日在外头奔波了一天,往返与河道、堤坝之间,又暗暗打探了一桩大事。
那事情已然了结,顾延章心头堵着的大石终于落了地,他这一长段时间实在精神紧张得很,此时放得松了,洗着洗着,竟是坐在水里睡了一小会。
到底是年轻,不过小半柱香的功夫,水都没有怎的凉,他便醒来了,顿觉全身力气又回来了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