僵持片刻,江寒还是老老实实地跟了上去。
倒不是她真的相信沈大人会去翻她家的墙,她是深知如果不去,下次再见到,那张冷脸肯定会把她冻死,或许还会再来一出别别扭扭的划清界限,袖手旁观之类的纠葛。
这出戏又不是没在这片林子边生过。
她好不容易才让沈大人答应做朋友什么的,可不能因为这点小事又毁于一旦,如今形势不好,她的小命还需要他罩着呢。
或许他大晚上来找她,就是要交待她什么重要的事情呢?
思及此,江寒睡意全无,紧赶了几步,倒显得有些急切了起来。
两人拐了两个弯,大致来到了小树林的中间位置。月光下,林中的景致比林外看起来清幽雅致多了,杂石铺成的几条小径,蜿蜿蜒蜒汇集之地,有座小竹亭,亭前有处石桌,沈大人正背对着他们来的方向,负着手站在石桌边。
听到声响,他缓缓转过头,银白的月光下,他身上的黑衣映衬得他的面貌有些寡白,却恰好与他身后的竹亭树影融为一体,一眼望去,仿如一幅简洁又豪迈的水墨画。
不过这幅画,心里有些着急的江寒,完全没有欣赏的意兴,她越过初一疾步上前,张口就问道:“沈大人,你可以有张猛子他们的消息要告诉我?”
沈大人原本紧紧盯着她的深邃的眼眸,如同被投入了一颗石子的水潭,幽然的意境,眨眼便被破坏殆尽。
他蹙了蹙眉,走到石桌边撩袍坐下,却没有说话。
江寒这才看清楚,石桌上摆着茶壶茶盏,桌边还站着一脸无奈地望着她的初五。
沈大人看也不看她,兀自拎起茶壶往茶盏里倒茶。
初五上前用袖子擦了擦沈大人对面的石凳,一伸手,说道:“小二哥,请坐吧,月色如此怡人,不如坐下先喝杯茶,再闲话。”
他自觉这是沈大人心里想说却说不出口的话,作为贴身侍从他就该贴心地说出来。但说完之后,他还是下意识地瞄了瞄沈大人,见沈大人面上没有不喜,这才松了一口气,主动退到了竹亭里。
江寒看了看一起隐入竹亭的初一初五,又打量了沈大人一眼,不知道面前的人这副作态又是为何。她犹疑片刻,抿着唇,走到了石凳边坐下来。
沈大人将她面前的茶盏倒满,抬手一示意,然后轻声说道:“尝尝这茶如何。”
江寒也不矫情,端起茶杯便一饮而尽。
“这般牛饮,如何能品得出来?”
江寒盯着沈大人唇角浅浅的笑意,紧绷的神经跟着一松,说话也随意了。
“大人,我虽然是茶馆的小二,但实不相瞒,我对这些根本就分不太清楚。只知道有的十分苦,有的不太苦,有的有点苦,有的还有点涩。”
“……”沈大人的笑一僵,话音便又带上了些教训,“既知自己的身份,分不清,便该认真学。哪有你这般,以无知为傲的?”
江寒闻言,逆反心理又出来作祟了。
“我又不准备开茶馆,干嘛要研究那么多,有那时间和精力,不如多研究研究点心和菜,以后开铺子还能用得上。”
“技多不压身,何况,茶道,不仅是技,还是素养,是涵养。”
“大人,我要那些做什么,我现在还在温饱线上奋斗,哪有闲工夫搞那些,你太看得起我了。”
沈大人不说话了,眸光带上了几分冷意。
他不过是希望她长进一点,她说这些是何意?告诉他,他俩地位悬殊,让他知难而退?
哼,让她多动脑子,说话多转几个弯,如今倒是动了,也转了,却用来对付他了。
沈大人黑了脸,江寒冲动的头脑,便又冷静了。
虽然不知道他大晚上把她叫来要做什么,但是人家想喝两杯茶展现一下文化涵养,她却说这么些丧气话,好像确实有些不讨喜。
想到这里,江寒连忙笑着抱歉:“不好意思,我粗人一个,说话有些煞风景,大人别介意,你该喝喝,我不说话,就坐着陪你,等你喝完了,想说话了,再跟我说正经事吧。”
她自觉自己这话已经很体贴了,哪知却让沈大人更加有种对牛弹琴的挫败感。
“给我斟茶。”沈大人冷冷道。
“哦哦,好的。”江寒连忙拎起茶壶。
一杯茶下肚,沈大人心里的气才稍微顺了一点。
他放下茶杯,直直地盯着对面的江寒,直盯得她浑身不自在起来,才收回视线,示意她继续倒茶,喝完,又继续盯着她。
如此,反复三四次之后,江寒终于受不了了。
她忍不住抚抚胳膊,只觉得这秋夜的温度,越来越凉,凉得她一点睡意都没有,还有种如坐针毡的感觉。
她悄悄看了看竹亭里的两人,又暗暗打量沈大人,思考着到底是要反悔自己刚刚说的话呢,还是再坚持一下——这样喝茶有什么意思?她就不信沈大人能有兴趣喝一夜。
但她显然低估了沈大人的寡言程度。
不过沉默这么一会算得了什么,作为一个深寡人员,如没必要,他能一整天不说一个字。
何况,眼下他虽然不说话,却能欣赏某人憋得难受的窘态,他低落的心情正在渐渐恢复呢。
哪怕杯子再小,沈大人喝得再慢,一壶茶眼看也要喝完了,江寒终于败下阵来。
她扯了扯有些僵硬的唇角,放柔了声音:“大人,刚才冲撞了你,是我不对,请问你把我叫来,到底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