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还有哪位将军?”阿弥奇怪,“自然是我家姑娘了。”
“你是说,端木将军三日后会大婚?”展昭的声音突然奇怪起来,“大婚的是端木将军?她和谁?”
“和毂阊将军啊,西岐军上下几乎都知道这事,我们将军早晚是要嫁给毂阊将军的,只欠定下日子了。方才将军回来说,如果攻取崇城得利,婚期就在三日之后。”
展昭忽然退了一步,脸色有点白:“是她今日里回来说的?”
“是啊。”阿弥有些慌,她被展昭的反应弄到手足无措。
“不可能。”展昭摇头,喃喃道,“她不是已经都记起来了么,怎么会还有大婚一说?”
“记起什么?”阿弥糊涂了。
“将军就在帐内?”展昭答非所问,也不待阿弥回答,忽然转身就走,劈手掀开内帘,大踏步向外。出帐时迎面撞上一人,展昭直如没看见一般,侧身一让,直直往主帐过去。
他是没什么,旗穆衣罗却吓得一颗心差点蹦出来,她迅速闪至一旁解下裘氅,只此错目工夫,呆在当地的阿弥已追将过出来,急道:“展大哥……”
她亦没空去注意旗穆衣罗。
眼见阿弥就要追出帐外,旗穆衣罗忽然开口了:“阿弥姑娘。”
阿弥猝不及防,硬生生刹住脚步,待看清说话之人时,惊得几乎说不出话来:“旗穆姑娘……你、你好了?”
旗穆衣罗淡淡一笑,苍白的脸上难得现出一抹嫣红。
她将手中的裘氅展开,慢慢披在阿弥身上:“阿弥姑娘,外面很冷。”
阿弥愣愣看她,下意识将裘氅围合,脑中忽然有些混沌,蓦地又想到展昭,忙道:“旗穆姑娘,我现在有事,待会再来瞧你。”
一边说着,一边围住裘氅,急急追了出去。
旗穆衣罗双腿一软,跌坐在毡上,怀中那个已经空了的铜管,骨碌碌滚将出来。
展昭还未至帐前便被守卫拦下,僵持之中,阿弥急急奔过来,扣领结带上的玉铃铛叮叮作响:“展大哥,方才我进去看过,将军已经歇下了。”
守卫见阿弥替展昭说话,面色不再那么冷峻,但横于身前的戟戈却是纹丝不动:“将军既无宣请,旁人不得擅入。”
“展大哥……”阿弥的眸中有忧心的焦灼,她不明白展昭这是怎么了,“先回去好不好?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展昭不语,忽地运起内力,一字一句,即便在这狂风肆虐的夜里,也字字清晰。
“展昭求见端木将军。”
语毕,一干人似是有默契般,同时安静下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久到阿弥几乎快失去耐性,里间终于传来端木翠平静的声音:“让他进来。”
阿弥犹豫了一下,没敢跟进去。
展昭见到端木翠时,她正从榻上坐起。旁侧的餐案上摆着餐鼎,鼎盖似乎没怎么盖严,有若隐若现的白雾丝丝透出,豆羹的香气满溢。
端木翠并不看他,只是出神盯住鼎中透出的袅娜羹雾:“展昭,夜半求见,所为何来?”
展昭一颗心蓦地沉下去,顿了一顿,忽然笑了:“夜半求见,所为何来?端木从不这样讲话。”
端木翠淡淡一笑:“果然骗得了一次,骗不了第二次,迟早瞒不过你的。”
虽然早有准备,但听她亲口承认,展昭心中,还是被什么狠狠碾过一般,有那么刹那,似乎吸气呼气,都带断血脉筋骨,钻心般难以承受。
“你说你记得宣平冥道,都是谎话?”
端木翠笑笑:“都是谎话,我从未到过宣平,也不知道什么冥道,我只记得西岐。”
“那你怎么会知道宣平,还有冥道?”
“机缘巧合罢了。”
“将军口中的机缘,对展昭而言,比什么都重要,还请将军不吝一言。”
端木翠沉默,顿了一顿,忽然抬头看向他:“展昭,这里是沉渊吗?”
“是。”
“你是来找我的?”
“……是。”
“你认识的那个端木姑娘,是什么样子的?”
展昭一愣,有一种说不出的奇怪况味弥漫胸间,迟疑道:“将军……似乎对沉渊并不陌生。”
端木翠淡淡一笑:“我知道一点。展昭,我想,你之前同我说的你的来历也不全是真的。大家都不是傻子,何必话里有话云遮雾绕,不妨敞开了说。”
展昭轻吁一口气,奇怪的,心中竟有一丝没来由的如释重负,点头道:“好。”
端木翠微笑:“那你坐下说。”
说话间,她移去餐鼎的盖子,低闻了闻,顺手拿起餐盒里搁着的调羹,想了想又问展昭:“你用膳了吗?”
帐外风声依旧,军帐的幕壁被吹得内外震颤,帐内却是另一个世界。难得如此平和温暖,豆羹的香气袅袅如雾,透过这雾气看端木翠,眉目一时清晰一时模糊,明知她不是要找的人,心中却并不失望。相反地,忽然觉得这端木将军,也是一个亲切的朋友,可以毫无负担地同她说说话、饮饮茶。
她低用膳,乌黑的遮住脸庞,却露出颈后一抹莹润玉色。展昭移开目光,心中却慢慢柔软下来,轻声道:“端木是我的朋友。”
端木翠咬住调羹,忽笑起来:“你喜欢她?”
展昭没提防她有这一问,面上微窘,待想找个话题岔过去,正迎上她明亮目光,只觉无所遁形,讷讷了一回,点头承认:“是。”
端木翠哦了一声,很有些小小得意,顿了顿又问:“你怎么会到沉渊来?”
展昭不再隐瞒:“有人擅开冥道,意欲危害人间。端木是瀛洲上仙,职责所在,不能坐视,我同她一起进了冥道,原本力战之下,封闭冥道屈指可成,谁知……谁知沉渊作怪,端木堕入沉渊之中,我希望能找她回来,所以跟了进来。”
端木翠听得很认真:“这是……多久之后的事?”
展昭开始没听明白,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两千年后。”
端木翠吃了一惊:“两千年后?是殷商治下吗?还是武王后裔治下?”
展昭微笑:“不是殷商,也不是武王,那之后朝代更替,帝王轮转,数都数不清。”
“你说那个端木姑娘是瀛洲上仙?”
“是。”
端木翠拉长调子哦了一声,一时无话,拿调羹在餐鼎中搅了搅,只喝了几勺,又兀自出神:杨戬还说我修炼千八百年也成不了仙,可见都是胡说的……
忽地又想起什么,一笑莞尔:“难怪你总不愿说自己的来历,两千年后……两千年后的人,长得也不稀奇嘛,你们怎么长来长去还长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