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展昭走时,给他留了好大一块碎银子。
算卦先生攥着银子,笑得合不拢嘴,只是上嘴唇磕破了,笑着笑着,又疼得直嘘气。
不过,总体而言,今儿还是走运,宰到一只肥羊。
算卦先生心里甜丝丝的。
回到李萧寒家,正是暮色四合的时候。半天上的云层镀了一层黑金,还在不断往黑里去沉,灶房里传出肉菜混炒的香气,李洛水在檐下看书,小洛闵正缠着李萧寒讲故事。看到展昭进来,他飞跑着扑过来:“展叔叔,教我认字!”
展昭蹲下身子抱住他,小洛闵的身体软软香香的,嗅在鼻端,分外好闻。
李萧寒呵呵笑起来:“闵儿,不要吵着展叔叔。”
“无妨。”展昭温和地笑,“闵儿想学什么字?”
“我去拿爹爹的字帖!”小洛闵扭动着身子,从展昭怀里挣脱出来,蹦蹦跳跳地去往李萧寒的书房。
李洛水还是装作看书的模样,心里却是慌得不行:这个展大人,会不会把自己的事情告诉爹爹?爹爹知道了会怎么样?
扑棱棱的拍翅声响起,展昭抬起头时,云层只剩了最后一缕金色的云丝儿,暮色团团围过来,一只灰白色的鸽子扑棱着翅膀飞来,似乎想停在梅枝上。颤巍巍的梅枝晃了几晃,枝上积着的那层微雪扑簌簌落在展昭肩头。
鸽子的腿上绑着个纸筒,展昭伸手将纸筒取下,展开。
小洛闵蹦蹦跳跳取了李萧寒的字帖出来时,就看到展昭在梅花树下站着,手中拈着一张字条。
“展叔叔,展叔叔。”
没有人答他,他好奇地转到展昭正面,看了看展昭的脸,又伸手去掰他手里那张字条。
展昭的手似是没什么力气,小洛闵不费什么劲儿就把字条扯出来了。
他清了清嗓子,一个一个去辨认字条上的字:“……木姑娘已去……州找你,可同归。策字。”
小洛闵挠了挠脑袋,伸手去拽展昭的下襟。
展昭低下头来。
“展叔叔,这个是什么字啊?”他指了指打头的那个笔画繁复的字。
“端字。”
“哦,那这个呢?”他又指指中间那个字。
“延字,延州的延字。”
小洛闵满意了,这趟,他终于把字都给认全了。
他清了清嗓子,又大声念了一遍:“端木姑娘已去延州找你,可同归。策字。”
他想了半天,又伸手去扯展昭的衣裳。展昭单膝跪地,慢慢俯下身来。
“展叔叔,这个端木姑娘,是谁啊?”
暮色中,展昭的唇角浮起温柔的微笑来:“公孙先生没有把名字写上,展叔叔也在想,这个端木姑娘,到底是谁。”
“怎么你认识很多个端木姑娘吗?”小洛闵惊讶。
“也没有。”展昭轻声道,“只认识一个。”
换了往常,公孙策是绝对不会留这样一张没头没脑、语焉不详,惹人无限揣度的字条的。
这张字条来自端木翠的强烈要求。
短短几个字,公孙策数次搁笔:“这样写,你是不是要把展护卫给急死?”
“怎么就急死了?”巴巴跑到开封府却没见着展昭,端木翠也满肚子不高兴。
“要不然就正正经经写上你的名字,你非要写什么端木姑娘,展护卫那孩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万一患得患失地乱猜,这几天他还能过上安稳日子吗?”
“怎么他认识很多个端木姑娘吗?”
“话不是这么说。”公孙策气得想用笔头去敲她的脑壳,“他第一反应当然是你,但是他肯定又害怕是哪个不认识的和你同姓的姑娘,这样子揣度着,心情大起大落,对身体也不好,你知道吗?”
“我就是怕他一下子见到我,大喜过望对身体不好,才让你写这么一张含混的字条,让他先有个心理准备啊。”端木翠觉得自己很占理。
“展护卫是见过风浪的,怎么会大喜过望?”公孙策鄙视她,“我见到你,也没大喜过望啊。”
“你又不是展昭。”端木翠白他,“我见到你,也没怎么高兴啊。”
这死丫头……
公孙策暗暗咬牙,你别说,刚见到端木翠时,他的确是喜出望外的。有那么一瞬间,他还背过身去,悄悄揩去眼角的泪。
但是相处了没多久,那股子和她相处时的特定心情又回来了:没好气、想敲她栗暴。还有,自己那棵早已忘却早已决定不和她计较的抓破美人脸啊……
刹那间回到十四个月以前,熟悉得像是她从未离开。
“你最好早点动身,快点到。”公孙策瞪她,“不然展护卫又会睡不好觉。”
说着说着他又唏嘘起来:“你是没看到,展护卫那些日子,整宿整宿地睡不着,大晚上眼睛亮得能给包大人点灯了,亏得我后来夜夜逼他喝安神汤。”
“知道了知道了。”端木翠嫌他唠叨,“都叨叨八次了。”
公孙策又抑制不住拿笔杆子敲她的冲动了:“我是想跟你说,以后对展护卫好一点,他这一天天的,我是看在眼里的,他不容易。”
“都说知道了。”端木翠嘀咕。
公孙策非常生气,这死丫头就不能表现得悲情一点吗?他又开始追忆以往和展昭有过或多或少接触的柔情女子了。人家的大家闺秀风范是多么十足,说着说着眼圈儿就红了,然后拈起袖子拭泪;要么就轻启檀口,吟两句让人心碎的诗,譬如“但愿君心似我心”,譬如“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譬如“山无陵天地合才敢与君绝”,这样在深刻抒内心情感的同时还能顺便熏陶一下旁观者的文学素养,可谓一举两得……
“得得得,让张龙给你备马,你快走快走快走。”公孙策一个劲儿挥袖子,跟赶某种会飞的讨人厌的东西似的。
“我还没去看小青花呢……”端木翠嘟囔。
“我敢跟你打包票,小青花的状态比展护卫要好。它都快成开封府的赌神了,一手打花牌的技艺无人能出其右。你问问张龙、赵虎他们,都在小青花手下输过。”公孙策亦在小青花手下输过不少银子,想起来就恨得牙痒痒,“也不知它一只破碗,攒那个钱做什么用……你回来的消息,我会告诉它,你先去找展护卫是正经。”
端木翠撇嘴:“那我走了。”
府衙外,张龙牵着马等她,右臂上挎了个包袱。
他扶着端木翠上马。
“端木姐,这个你带着。”他把那个包袱递给端木翠,“子芹蒸的糕点,大人和先生都爱吃,端木姐路上带着吃。”
端木翠把包袱接过来,怔了一怔:“子芹?”
张龙的脸腾地红了:“是……客姑娘,她半年前和她娘来开封告状,后来……后来就在开封住下了……”
“哦……”端木翠善解人意地笑,“知道了,代我谢过客姑娘吧。”
“端木……姐……”张龙讷讷的,“你心里不会气我吧?”
“气你什么?”端木翠噗地一笑,“因为红鸾?”
张龙不说话了。
“这有什么好气的,你跟红鸾毕竟相处的日子短……”端木翠不知怎么说才好,“别往心里去了。”
张龙沉默了半晌,才点了点头。
“端木姐,你路上小心。先生说,你已经不是……神仙了。”
“不是神仙,我还有武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