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县丞有些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好半天才道:“等下到县衙里吃。”不等安怡再问,起身往外而去:“你想起来的时候记得和我说,我这个做爹的虽然没本事,倒也不至于就让自己的女儿白白给人欺负了去。”
“哦。”安怡钻进硬硬的被窝,听着外头东窗事的吉利被安老太撵得满院子哭喊飞奔,看着昏黄黑的屋顶想着心事。
几日后,风雪稍停,天空一碧如洗,安怡能起身走动了。因见午后的阳光极好,倒比她那间冷冰冰的屋子还要热乎些,便慢吞吞地端了凳子坐到院子里晒太阳。
因了安县丞那不知从哪里弄来的粮食和一些银钱,一家子人有吃有喝还有热炕睡,所以不管是安老太还是吉利都安生了许多,安太太甚至于有了奶,那个早产先天不足、又没有奶吃、日常总是哼哼唧唧的小婴儿吃饱也就安静了很多。故而这个午后是难得的清净,安怡正好将这些天收集到的关于这一家子的情况理一理。
安家在京城是大族,族长还是曾经的大丰朝辅安归德,族里多有读书入仕之辈,但安老太和安县丞这一支和嫡系已经有些远了,且还很弱势。而这一支中,安县丞母子俩又更弱势。安县丞安保良的父亲是续弦生的,早早就亡故了,丢下安老太一人上要伺奉公婆,下要教养孩儿。这也罢了,倒霉的是安保良五岁那一年,年迈的安家老老太爷又没了,前头妻生的两个儿子立时闹着要分家,联合了族人一下子就把续弦和安老太母子给踢了出来,三人只得两间摇摇欲坠的旧房并几亩薄田山地,连糊口都不够。
安老太是个坚强能干的女人,种地做针线活打零工,咬着牙硬是给婆婆送了终,把安保良养大并供他读书。好容易等到安保良中了进士选了官,娶了媳妇生了娃,几经周折混进户部做了个从七品给事中,好日子没过几年呢,就又被安家族长、当时的辅安归德给牵连了,一下子给配到这偏远穷寒的小地方来,失落伤心不为说,日常还要受其他派系的同僚们给挤压摧残。
这还不算完,安保良因为早年一心读书且没闲钱,安太太又一门心思想要娶个书香门第或是官宦人家的女儿来充门面,所以一直等到安保良三十岁中了进士才设法娶到了现在的安太太薛氏。
当时薛氏娘家父亲是个九品的国子监学正,官不大却在读书人中有个好名声,薛氏本人也年轻貌美品行端正,母子俩是很满意的,但薛氏生长女之时伤了身子,乃至于后来一直不能有孕。没有男丁传宗接代那可是大事,安老太在京中时碍于薛学正还能忍着,一出了京城就再也忍耐不住,拿出自己的私房钱做主一口气买了两个妾,一个是吉利,还有一个叫富贵,富贵进门没多久就患病死了,剩下的吉利占着狡猾美貌善于看安老太和安保良的眼色而站住了脚。但不知何故,吉利也没能生下一男半女,倒是已近三十的安太太薛氏得了吴姑姑几次诊疗后顺利怀孕生了儿子,只可惜薛氏身子太弱导致这儿子早产体弱,让一家子人都提心吊胆的。
至于这一家子日子越过越穷,甚至于揭不开锅的原因,安老太四处拜菩萨求子嗣撒香火钱是一个原因,安太太身子不好时常要请医延药是一个原因,安保良还占了最主要的原因——他的俸禄本来就不高,加上这昌黎县穷困得很,属官们到手的隐形收入很有限,他还是个被排挤的对象,到手的就更少;偏他还是个手散的,一文钱用出二文钱的量,但凡有人向他求助,不拘是资助穷书生还是捐助穷百姓,他都很舍得,也不管自己兜里有多少钱,懂不得量入为出;最后他还属于抱着远大理想的那种人,一心想要疏通一下好早日回到京城一展宏图,所以还要孝敬一下上官。
且不论他孝敬的那点点东西上官看得上看不上,总之这一家子来昌黎县五年,日子越过越凄惨,欠的债滚雪球似的越滚越大,到现在已是四处的铺子都欠了债,再无人肯赊欠。又有安保良的同僚们被他借钱借怕了,更是知道他是起复无望的,见到他就绕道走,乃至于县太爷日常都要敲打他两句取乐。于是,安家的日子就过成了安怡看到的这个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