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注视着她一举一动、一颦一笑的余公子如何会错过她的表情,见状便笑道:“那古琴也是我命人添置的,贤弟也是个中好手吗?不知愚兄有没有耳福呢?”
徐言梦便笑道:“只要你不嫌弃!”
“怎会!那么我洗耳恭听了!”余公子甚喜,眼睛一亮,也不找人,自己起身将那古琴往前挪了挪。
徐言梦见状忙过去帮忙。
二人将古琴连着琴台一起移到窗前,余公子又往一旁长案上的紫铜香炉中点起了香,向徐言梦抬抬手笑道:“贤弟,请吧!”
徐言梦冲他笑着点点头,步履轻移,款款坐下。
双手轻扬轻收,轻轻落在琴弦上随意挑了挑,清脆而余韵悠长的铮鸣声如冷泉叮咚,直击心底。
这一刹那,熟悉的感觉潮水般自指尖涌来,徐言梦鼻子一酸,差点儿落下泪来。
她眨眨眼睛,向余公子笑赞道:“余兄好眼光,这琴音质极好!”
余公子差点就冲动的说出“你喜欢便送与你”的话,及时刹住,笑道:“贤弟果然是行家呢!”
徐言梦微微一笑,微微闭目,凝神酝酿。
片刻,她轻轻睁开眼眸,串串音符喷泉般自心底涌出,在指尖流淌,在琴弦上化作声声美妙悦耳的琴声。
充满着诗情画意、如行云流水般的琴声在耳畔流淌,余公子心头狠狠一震,眸光骤然一深,双目流露出痴迷的神色,目不转睛的凝视着徐言梦那优雅动人的身形,一时竟忘身在何处!
他出身不俗,于琴艺上亦颇有造诣心得,然此刻眼前这人儿所弹奏之曲他却从未听过。
优美的琴声似月光流淌而下,倾泻一地银光。远处,是一望无尽的湖水,湖面平静,波光轻轻摇曳,一轮月华大若玉盘,静静的悬挂在苍穹之中……
天长地久,于此有时。
一曲终了,徐言梦指尖收势一顿,干净利落,只余空气中余韵袅袅,于不见处水晕光晕般慢慢消逝。
“好!真是太好了!”余公子乍然回神,不由抚掌,笑叹道:“这世上的名曲愚兄也听过不少,这般曲子却从未听过!今日真是大饱耳福了!”
徐言梦倒不知这个时代并没有这曲子,却是理所当然的笑道:“这曲子叫做《春江花月夜》,我以为在燕地也很普通呢!”
反正,她是从金陵来的,金陵乃国都,有一些燕地没有的东西,再正常不过了!
余公子果然丝毫不起疑,笑道:“燕地还真没有呢!不知贤弟介不介意将曲子谱给愚兄?”
“有何不可!”徐言梦笑道:“既如此,我这便谱来!”
“倒也不急!”余公子忙笑道:“等你回去慢慢谱好了,下次再送我也不迟!礼尚往来,贤弟不嫌弃,愚兄也弹奏一曲,如何?”
徐言梦眉眼一亮,拍手笑道:“好啊好啊!求之不得呢!”
说着两个人相视大笑起来,余公子便上前坐下,指尖顿了顿,弹奏了一曲《高山流水》。
其实,他更想弹奏的是《凤求凰》,只是心里权衡纠结再三,到底没敢如此造次,生怕把她给吓跑了!
琴声叮咚,流畅酣快如闻天籁,徐言梦亦听得如痴如醉,不觉抚掌大赞,笑道:“《高山流水》我也听过不知多少回,却从未听过如此琴心合一之境界,余兄琴技,当真令人叹服!”
余公子微笑道:“比起你来,却是不如了!难得贤弟亦好此道,若是日后有空,余兄还想要多多请教,不知可有这个机会?”
徐言梦被这话一惊,心中猛的一凛,脸色微变。
余公子察觉她神色不对,心中既悔失言又大为纳闷,忙道:“贤弟,可是——有什么难处吗?”
“没、没什么……”徐言梦勉强笑笑,敷衍道:“今后有机会再说吧!谁知日后如何呢……余兄,我该回去了,余兄也请吧!”
徐言梦暗自懊悔,不该一时忘形手痒。她的身份,又怎么可能与人长期交往呢?
如此说来,她其实根本就不可能在这燕城交什么朋友的……
徐言梦心里微微苦涩,再无心思,笑着忙忙告辞离去。
余公子唤之不及,百思不解叹息。
自那日后,徐言梦便没有再去过江南春,每月也只打苏嬷嬷、徐姑姑去看一回,了解了解经营状况而已。
余公子打听了她两回,都叫苏嬷嬷给不客气的推脱回绝了。
当然,苏嬷嬷没把这事儿告诉她。
转眼金桂飘香,中秋渐近。
徐言梦在庄子上一住两个多月了。
她倒不觉得什么,只是越临近中秋,苏嬷嬷越的愁眉不展起来,时而又愤愤不平。
这日看到徐言梦和庄子上厨房里的两个厨子、银屏等在商量讨论着要做什么馅料的月饼,看着徐言梦那兴致勃勃的样,苏嬷嬷便一阵气闷。
徐言梦所料不错,方管家并不曾克扣她的用度,王府中的月例银子虽然来得拖沓且欠缺,但饭食上庄子上不会亏她。
况且,先别说之前从燕王那儿得来的赏银,便是江南春的进账,也足够她花费的了!王府中那几十两月例,如今她还不放在心上!
她为人和气,不时指点厨房一二,或者通过银屏、碧罗等传给众人一二家常点心的做法,很快便获得众人一致好感。
更重要的是,她不缺钱,打赏起来也从不吝啬!
可以说,在苍月山庄,她生活得十分自在。
苏嬷嬷原本也很自在,但临近中秋,就不那么自在了。
“奶娘,您又怎么了!可是哪个不懂事的小丫头又惹您生气了?”屏退厨娘,徐言梦转脸就看到耷拉着脸的苏嬷嬷,忙讨好的笑问道。
苏嬷嬷黑着脸轻轻一哼不买她的账,气鼓鼓的道:“老奴为何生气,王妃还能不知?”
徐言梦很是无辜,笑道:“我真的不知啊!”
“王妃!”苏嬷嬷长长叹了口气,苦笑道:“您啊,怎么还笑得出来!今儿都已经八月十二了,王府那边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意思、会不会派人来接,您就一点儿也不担心吗!”
徐言梦笑道:“那奶娘您想如何呢?”
苏嬷嬷精神振了振,忙道:“当然是派人去王府打听打听!最好,能在王爷面前露个风声。王妃,平日里也就算了,可这中秋团圆节,难不成王妃也要在这庄子里过?这,成何体统!况且这还是王妃您在燕地过的第一个中秋节!”
中秋团圆佳节,堂堂王妃被冷落遗弃在城外庄子上独自过节,怎么想怎么凄凉!
传了出去,这也是颜面无存的事儿。
王妃是要长长久久在这燕地生活下去的,今后在那些贵夫人女眷们面前,还有何体面?
“奶娘,”徐言梦摇摇头,笑道:“我知道你是心疼我,为我委屈!可是,咱们在这儿,哪里能事事自己做主呢?府中若要请我回去,自会派人来接,若无此意,就算咱们主动回去了,只怕也未必进得了府呢!即便进去了,也必定惹人嫌恶,何必呢?”
在这儿,她始终都清楚一点,先是他给不给,其次才是她要不要。
这先一点,是金科玉律不容置疑,其次那一点,还有待商榷呢!
有的时候,他给的,她必须要!她上回不要,于是看看,他两个多月都没理会她了。
好在自己还算是一颗有用的棋子,而他也不是那等昏聩昏庸之辈,如今这下场,还算好的。
她当初何尝不是仗着这一点,胆子大了那么一回呢?然而一回,便足够了。
“可,可这成什么样子!”苏嬷嬷眼眶一红,道:“好歹您是燕王妃啊!难不成王爷就如此不给您这个王妃体面!老奴是真的替您委屈!十二分的委屈!”
“奶娘,”徐言梦握了握苏嬷嬷的手,柔声道:“我不委屈,真的!不在乎,所以不委屈!只要和你,和银屏,咱们大家好好的生活在一起,不缺吃穿用度,有银子花,有地方住,不用提心吊胆担心前路未明,我便很满足了!所以,你也不要替我委屈,好么?”
苏嬷嬷再忍不住泪水滴落了出来,含泪道:“王妃,您,您——唉,您叫老奴说什么好呢!打小您就懂事,懂事得让人心疼,到了如今,还是这样!话虽如此,可世人不会这么看、这么想。老奴是不平、不甘,您多好的人,凭什么叫世人口舌作贱!”
徐言梦心中一暖,不觉抱着苏嬷嬷,像小时候那样伏在她的怀中,闭着眼睛轻轻道:“奶娘,我又不是银子,还能让世上人人都喜欢不成!”
这话引得苏嬷嬷“嗤!”的一笑,责备道:“您胡说什么呀!哪有人拿自己比银子的!”
徐言梦见她笑了心中总算松了松,咯咯一笑,道:“所以呀,你也别不平了!你看,咱们现在比起在徐府的时候,岂不是好很多了!”
苏嬷嬷无奈摇头,笑道:“老奴就知道,您啊,定会这么说!唉,算了算了,只要您开心就好!”
苏嬷嬷暗自叹息,王妃这般脾性,豁达,实则也是个再执拗不过的,也不知道将来,是福是祸了!
虽一番劝说无果,可好歹才八月十二不是?苏嬷嬷心里的希望依然还在,不时的朝门口张望,就盼着眼睛一眨,出现了王府派来接徐言梦回府的人。
只可惜,这一幕始终没有生。
到了八月十五这日,眼看已经过午,依然半点儿动静也无,苏嬷嬷叹了口气,终于彻底的死心放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