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生道:“本是国战,并无私仇。他们反抗,是为本国尽忠,我觉得无可厚非。现在,我已经是这个国家的主人了,他们也已经都是我的子民了。”
范深又问:“则,君又在顾虑什么?”以竹生的性格,她一旦决定了的事情,别人不拿出足够的论据来,是很难说服她的。可她有了这样的想法,却先来问他合适不合适,显然是有顾虑的。
竹生道:“这些人必有亲人因我而亡,我有心赦免他们,却担心他们被仇恨驱使,看不清大势。我个人不畏惧任何形式的复仇,跟我动刀也好,使阴招下毒也好。并非我夸口,实是这世上能伤我的人,我还没遇到。”
“但,我担心我这么做,有一天会使我身边的人受到伤害。”竹生道,“我怜悯这些人,但人总有亲疏远近,他们全加起来也不及我身边任何一个亲近之人重要。如果有一天,我身边的人因为我今天的轻率而受到伤害甚至死去,我必定追悔莫及。”
范深凝目注视竹生很久,微笑叹息。
“恩自上出。君只管下赦令即可。至于如何安抚、管理这些人……”范深躬身深揖,“请交给臣吧。臣既伴君侧,便是要为君解忧。”
竹生得到了范深的支持,长长松了一口气,道:“能遇到先生,我真是幸运。”
范深抬头,含笑道:“不,是臣之幸。”
罪人远不止宫墙外的这些人。书面的赦令会送达四方,但竹君口头的赦令已经由内侍传达到了宫外,站在廊下,隔着重重庭院和一道高高的宫墙,竹生也能听到外面欢喜哭泣的声音。
苍瞳当然也能听见。他看了竹生一眼,那一眼中,隐含着不赞同。
竹生隔着阔大的庭院和回字形的长廊与他遥遥相望。
苍瞳虽然能猜到她的想法,但显然跟她理念不同。可这个世界,有谁能真的完全理解和认同她呢?竹生想,她既不属于这凡人界,也不属于九寰大陆,她毕竟是一个来自异世的灵魂啊。
这个事同时还牵扯到了宫城中人口的问题。
竹生得到盛日城,入主这皇宫时就已经注意到宫城中繁多的人口。当时丰帝奉表投降,降为安乐候,搬离了宫城,有品级的妃嫔呼啦啦啦带走了一大群。可即便这样,宫城中仍然剩下了大量的宫女和内侍。
这次的事情倒是提醒了竹生。她与范深商议,放出宫人。
范深道:“先放出宫女中的良家子吧。罪人之身入宫的,未必还有家,在宫中许多年怕已不能生存在外了。至于内侍……”
他道:“身体残缺之人,难容与世,除了这宫城,怕是再没有地方可去了。”
竹生道:“既然这样,这些内侍就不动,但……从此以后,王宫之中再不要出现新的阉人。以后做成定例。”
范深犹豫道:“阉人之存在,是为了隔绝内外,保障王嗣血脉正统。”
竹生道:“我用不着。”
竹生是女子,她若生出孩子,只能是她亲生的孩子,混不了血脉。
范深却依然不赞同:“须考虑日后,长远打算。”
竹生脑子转了下弯,才明白“长远”是什么意思。她道:“我如果有了孩子,更不可能让我的孩子在一群背负着罪名,又身体残破的人中长大。这样的人,内心中或多或少,一定会有些扭曲。我怎么可能让这样的人待在我孩子的身边。”
范深道:“历朝历代,各国宫中,皆是如此。”
竹生道:“这真是奇怪。说那些人有罪,所以将他们阉割。却又让皇族的孩子被这样的罪人围绕着长大?”
她拍板决定:“这个事不用再商量,从我这里开始,我的宫城中再不添新的阉人。将来,迟早有一天,让这王宫中一个阉人都没有。”
范深无奈,质问:“皇室血脉如何保证?”
竹生想起了安乐候那一大群妃嫔,冷笑:“一夫一妻不就解决了?就是女人太多,才会生出这种事来。都像百姓家那样,哪来那么多血脉混淆。”
范深揉揉额角,道:“百姓家……也不是一夫一妻。”
竹生难得被噎到。这里其实是……一夫一妻多妾制。
如果可以,竹生真的希望能消灭这种制度。然而她也深知这不可能。
即便文明展到了星际,没有了“妾”这种东西,依然有无数的情妇存在。男人们只要手握着钱和权,便不免要多置些温柔乡。
其实又何止是男人,在这个世界,女人受的束缚太多,在竹生原来的世界,女人拥有钱或者权,也可以和男人做一样的事。
竹生嫁入的那个家族中,就她知道的便有数个妯娌、婶母,因为丈夫情人太多,便自己也养着年轻英俊的小情人。这个家族的女儿,更是可以游戏花丛,没人敢指责她们。
但竹生一直对一个人、一份感情还有憧憬,有期待,从不曾放纵过自己。其实何必自苦?和七刀在一起之后,她觉得这样也挺好,轻松快乐。
稍稍走了一下神,就听到范深道:“……要不要让大夫来把把脉,调理一下?”
竹生回神:“什么?”
范深无语,只好再重复一遍:“……一直未有喜信,不如让大夫来把把脉,调理一下身体,或者更容易有孕?”
顿了顿,又道;“也可能是阿七太忙,在一起聚少离多的缘故,不如……我再荐两名身家清白的青壮男子入宫来吧。”
竹生还是头一回不知道该怎么跟范深说话了。
她是真不知道,一国之相,还要操心国主不孕不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