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骆宾王的一套“狼羊论”,王福畴只觉得这套理论跟当年怀远郡王李思摩的“狂犬论”有得一比。
李思摩自比“狂犬”固然是调侃玩笑,但多年以来的操作,却是典型的法家手段。贯彻对自己供奉之君王的忠诚,无条件的忠诚。
这种忠诚和道德意义上的品质无关,而是作为一种信条,一种理念,一种价值观来维持秉持此理论之辈的生存意义。
乃至在生存终结之后,后世在传说生前故事之时,也要为此理念所震撼、震慑。
龙门王氏并没有资格在隋唐帝国的政治版图上大放异彩,正如大多数“二流世家”那样,他们在不同的地方投机投资投献,总会有收获。
而阿史那思摩的“狂犬论”,在王福畴看来,这并非是臣子对自身的描述。他更多的,是用另外的视角,去解读君王,去影响帝国。
也就是说,“狂犬论”背后描述的并非是“狂犬”本身,而是君主。
李思摩在自比狂犬之后的十数年,所有的一切,都是在侍奉君主。更重要的是,他的侍奉不同于阉人、宫婢、妃嫔、勋贵,是有理论和现实加以巩固、支持,这是一套通过实践,摸索出来的行之有效的为臣之道。
所以,在王福畴看来,李思摩的“狂犬论”,本质上来说,其实是“君主论”。
同样的,骆宾王的“狼羊论”,本质上来说,其实是“暴动论”。没有“道路以目”,就没有“国人暴动”。
这是很粗暴简单的道理,王福畴作为州府主官,自然明白这个道理。
只是很多时候,因为做官的惯性思维,他不可能像骆宾王这样的赌棍去看待问题。
“观光有此才能,不做官甚是可惜……嗯,不做官甚好。”
略作感慨,王福畴看着骆宾王,眼神相当的复杂,“此番言语,还是不要传扬出去的好。当世能有此独到眼光者,老夫所见,怕是不多。当朝诸公……”
“呵。王君还是太年轻……”
骆宾王幽幽地冒了这么一句出来,像是阴影里窜出来的疯狗,冷不丁把人吓一跳,只听骆宾王持着酒杯,盯着酒盅黄中带褐的液体,“只说苏州长孙无忌,他会不知道吗?江西房玄龄,他会看不懂吗?还有旧年故去之杜公,以及弘文阁大学士马宾王……满朝宰辅,不过是装睡罢了。”
一把年纪的王福畴陡然被人吐槽“太年轻”,神色有些尴尬,却还是小声地言语了一声:“当今呢?”
“贞观君臣,鲜有不知道的。”
说着,骆宾王咧嘴一笑,“饮鸩止渴……又或是骑虎难下?”
歪过脑袋,自己有些不确信地看着王福畴,骆宾王喟然一叹:“跟张操之比起来,田氏代齐那点道行,简直和小儿一般。收买人心算个甚么本事,再造人心才是本事。”
背后编排天下第一大反贼,总觉得怪怪的。
可偏偏王福畴觉得也没什么大问题,第二天自己这个吃着唐朝皇粮的常州刺史,不还是要去拍反贼的马屁?
再说了,大家都在拍,要死一起死……总归也胆大一些。
在澡堂赤条条地被骆宾王点醒,王福畴要说担惊受怕,那也就是一下子。仿佛就是跟闺房美娇娘最后的那一哆嗦,哆嗦过后,就是相当麻木的索然无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