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泛忽然有种感觉,李子龙既然在这里布下阵法,以逸待劳伏击明军,是不是早也料到他们会来到这里?
他先前一直将李子龙视为妖道,但即使是妖道,他能够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逃脱,又跑到边关来逍遥,这就说明不能将他与一般的乱臣贼子等同对待,最起码,这个如今还神龙见不见尾的道士,就比李漫和九娘子等人要难对付许多。
然而还没来得及等他多想,外面的远方,隐隐便传来闷雷。
紧接着,帐篷外面噼啪几下,断断续续,仿佛有什么打在帐篷上。
声音越密集,杜瑰儿也变了脸色:“下雨了?”
是的,下雨了,但隋州却没有回来。
雷声轰轰,闪电划过天际,然而真正令唐泛和杜瑰儿的心情凝重的,是越来越大的雨势。
他们在来之前,并没有预料到现在这种情况。
帐篷也不严实,雨势一大,水就逐渐从外面漫进来,地面上变得湿漉漉一片,而且还有积水的趋势,再过不久,这里面也不能待了。
可如果离开这里,又能上哪里去?
外面现在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别说隋州,甚至也没听见其他人的动静。
当然就算有,估计也都被雨声盖了过去。
假如现在只有唐泛一个,他肯定就直接出去查看情况了,但这里还有杜瑰儿,他一走,杜瑰儿肯定是要害怕的,而且荒郊野外,一个姑娘家也很容易遭遇危险。
唐泛正在犹豫不决,却听得杜瑰儿道:“唐大哥,我知道在蛮汉山脚下有一处洞穴,上回过来采药的时候我曾经过那里,从外面看还蛮深的,避雨肯定没问题,这里迟早会淹水,咱们也没法一直待下去。”
唐泛考虑片刻,下了决定:“那行,你跟着我,别走散了!”
两人一前一后往外冲出帐篷。
雨势比想象中的还要大,瓢泼似的拼命浇灌。
不过片刻,两人满头满身就全湿了。
杜瑰儿还好一些,她起码裹着薄被,为她减缓了身上被雨水侵蚀的速度,但唐泛就没那么幸运了,他已经完完全全变成了一只落汤鸡。
“唐大哥,我们去哪儿!”杜瑰儿喊道。
在雨声下,连说话也不得不提高声音。
“先找他们,你跟着我!”唐泛扭头喊了一声,就往前跑去,一边找一边喊人:“广川!汪直!卫茂!”
回答他的没有人声,只有倾盆大雨。
唐泛撞撞跌跌摸索到旁边的帐篷,挨个掀开探头进去喊人,但无一例外都没有回应。
除了他们俩,所有人仿佛霎时之间消失得干干净净,无影无踪。
然而其他人不在这里,又能上哪里去?
总不能全部跳湖了罢?
自然,也不能排除大家走散了,又因为雨势太大,天色漆黑,所以看不清路的情况。
只是唐泛和杜瑰儿很快就失望了,在这种交加的风雨之下,人连前进几步都有点困难,更不要说四处寻找了,唐泛一开口喊人,雨水就伴随着风往他嘴里灌,饶是如此,他们依旧没能找到人。
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下唐泛与杜瑰儿二人。
很快,唐泛就现,雨虽然来得快,但去得也快,已经逐渐收小变弱。
但坏消息是,风却越来越大了,几乎要把人刮跑,带起地上的沙子拼命地往他们身上扑。
刚刚被淋了一身雨水,现在又被狂风一吹,两个人都感到彻骨的寒冷。
裹着杜瑰儿的薄被已经完全湿透了,她不得不将它丢弃在地上,但随即又被风吹得浑身抖。
此时也顾不上什么男女之嫌了,她紧紧抓着唐泛的手臂,连声音都在打颤:“唐,唐大哥,现在怎么办?”
唐泛本想将她拉到帐篷后面,借着帐篷挡挡风,缓口气,结果两人找来找去,却吃惊地现原本就在他们身旁的帐篷竟然也消失不见了。
“唐大哥,你听,好像有什么声音……?”杜瑰儿拉着他蹲下来,凑在他耳边小声道。
什么声音?
两人周围伸手不见五指,连帐篷和不远处的威宁海子都看不见,更不必说其它了。
然而仔细一听,似乎还真能听出什么。
顺着风声,远处好像有什么动静传来。
两人凝神听了一会儿,黑暗中虽然看不见彼此的脸色,可都禁不住脸色一变。
“是马蹄声!这里怎么会有马蹄声的?”杜瑰儿紧张起来,说话声却更小了,几乎是用气音出来的。
唐泛没法回答她的问题,因为他也在判断这马蹄声到底从何处传来。
然而现在周围环境全然黯淡,他们几乎成了睁眼瞎,连方向都辨认不清,更不要说判断马蹄声的方位了。
再仔细聆听,风声中,除了马蹄踏踏之外,仿佛还夹杂着兵戈刀枪的铮铮声响,如同军队于夜色中奔赴战场,匆匆而来。
唐泛有点恍惚,这样的情景似曾相识,直到杜瑰儿的指甲紧紧掐入他的肉里,手臂上传来一丝疼痛,他才醒过来神来。
“怎么办,唐大哥!”杜瑰儿也听出对方并不止几骑了,而简直是有千军万马一般。
问题是他们现在连路都认不清,又要往哪里躲,在那样的铁蹄声势之下,只怕往哪里躲,都免不了被践踏成肉泥的命运。
“别动!”唐泛死死拉住她,两人蹲在原地,风将他们的衣袂高高掀起,若放在平日,临风而立,估计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韵味,但此刻两人的衣裳全都是湿的,被冷风这么狂吹,只能不停地瑟瑟抖。
马蹄声越来越近,中间还伴随着号角吹响与不知名的口号。
杜瑰儿咬紧牙关,捂着嘴巴,但仍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打完喷嚏之后,她才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
紧接着,肩膀被拍了一下。
杜瑰儿脸色一白。
唐泛就蹲在她前头,手臂还被自己攥着,那么谁还会从后面拍自己的肩膀?
她不敢回过头,只是用比哭没好多少的声调道:“唐,唐大哥,有人在后面拍我……”
唐泛一愣,下意识地回过头,却什么也看不见。
“是谁!”他警觉地问,一边将杜瑰儿往前一拉。
随即,杜瑰儿啊的一声,往他这边倒过来。
唐泛马上接住她。
“我的肩膀,我的肩膀好像被什么划到,很疼……”杜瑰儿呻、吟道。
唐泛伸手一摸,湿漉漉一片,拿到鼻下一闻,果然带着血腥气。
“走!”他扶起杜瑰儿,将她一只手绕到自己的肩膀上,自己另一只手则搭上她的腰,将她半拖半抱起来往前跑。
身后随即传来刀剑相接之声。
杜瑰儿咬着下唇:“我知道了,是不是你们之前说的阴兵过道?……我方才是被阴兵弄伤的?”
唐泛想也不想便道:“不要胡思乱想,鬼魂如何伤人!”
他没有回身去看生了什么事,而是扶着杜瑰儿,当机立断往相反的方向跑。
千军万马奔袭而来,号角声在耳边响起,黑暗中,仿佛有两支军队不期而遇,双方很快站成一团,擂鼓声,喊杀声,连同乱舞的狂风,卷作一团,震撼天际。
而唐泛和杜瑰儿两个人,被包裹在这样的声势之中,步履维艰。
他们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不知道前路在哪里,更不知道这些军队从何而来,到底是人是鬼。
如果是人,又是什么人?
那些号角声和喊杀声鼓动着耳膜,唐泛只能听得出他们说的不是中原官话,也与鞑靼话有异,至于是哪个族群的语言,却很难辨别。
但如果是鬼,杜瑰儿又怎么会受伤?
天底下难道真有鬼魂能够伤人杀人的事情?
这一夜生的事情实在太过玄奇,有许多已经远远超过了他们平日所能想象的极限。
即使白天里曾听出云子说起过阴兵借道,但毕竟谁也没有亲眼见过,如今身处其中,免不了产生一种自己何其渺小的微妙感觉。
然而仓促之间,唐泛根本来不及思考太多,他带着杜瑰儿一路往前。
因为分辨不了方向,唐泛担心不小心就趟到湖里去,又或者被绊倒,所以一边跑还得一边看路,这就注定他们的速度不可能太快。
也不知道跑了多久,杜瑰儿的脚步越来越慢,身躯也越来越无力,几乎整个人都挂在唐泛身上。
“我,我不行了……跑不动了,唐大哥你不要管我了,你跑罢!”杜瑰儿气喘吁吁。
“说什么傻话!”唐泛自然没有松开她。
杜瑰儿没有再说话,她也说不了更多的话了,肩膀上的伤口一直在流血,失血过多使得她完全失去了力气,另一边的手软绵绵地垂着,随着步履跑动一晃一晃。
唐泛注意到她的异样,不得不缓下脚步:“先歇息一下,我帮你包扎伤口。”
杜瑰儿嘴里出隐忍的呻、吟声,这姑娘的确足够坚强,这种时候了也没有大声喊痛,唐泛说了声“得罪”,便去摸她肩膀上的伤口,这一摸之下,才现杜瑰儿的伤口竟然出乎意料的深。
她好像是被某种兵器划伤,肉都往外翻了,血一直没止住,如果得不到及时治疗,这种伤口肯定也是会致命的。
杜瑰儿自己就是大夫,他们出来的时候身上也带了不少外敷内服的药,但问题是现在这种环境下,连衣服都是湿的,上药包扎的效果也不是很大,最好是能找到一个干燥安全的环境先休息。
唐泛有点犯愁,但手下的动作并没有因此停顿下来。
他先是拿出上药,摸索着洒在杜瑰儿的伤口上,然后撕下自己的衣角,为她胡乱包扎了一下。
“你怎么样?别睡着,说说话!”他轻轻拍着杜瑰儿的脸颊。
“我,我可以……”杜瑰儿咬着牙道,声音明显微弱了许多。
“坚持一下,再过两个时辰应该就天亮了,到时候就能找到出路!”唐泛道。
这夜色茫茫,伙伴失散,又惊险不断,确实难熬。
但假若能用智慧解决,那还算不上困难。
最让人绝望的,不是恶劣的环境,而是未知莫测的前方。
杜瑰儿轻轻动了一下,也不知道听见了没有。
风依旧呼啸着,伴随着离他们近在咫尺的金戈铁马之声,不管他们走多远,好像都无法摆脱这些如影随形的兵马,它们阴魂不散地跟在两人左右,将二人的前后左右都团团围住。
厮杀与屠戮就在他们面前上演,这是一个不知道多少年以前的古战场,一场风雨和沙暴将他们带回这个战场上,亲身经历着那曾经生过的一幕。
马匹的嘶鸣声,士兵被杀伤的惨叫声,短兵相接的刀剑枪鸣之声,真实得不像幻觉,让人感觉下一秒那些刀枪就会落在自己头上。
而唐泛和杜瑰儿,无处可逃,无力反抗。
拜这场厮杀所赐,纵然已经受了伤,杜瑰儿的精神依旧紧绷着,不至于彻底昏迷过去。
虽然明知道看不见,可她仍然努力地睁着眼睛,想要看清周围到底生了什么。
冷不防,她的手臂忽然被一只冷冰冰的手抓住。
“啊!!!”饱受惊吓的杜瑰儿就是再坚强也受不了了,当即就尖叫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