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彬跟唐泛只是初次见面,别说以前根本没有来往,即便有恩怨,他一个商人,就算再有钱,也不敢当面给朝廷官员,而且还是钦差大人甩脸色,使绊子。
之前范知府就曾介绍过,徐彬是南京吏部右侍郎的族亲,这份关系有点远,若说谁跟某某大人是同乡同族就能因此拉上关系的话,那任谁都能扯虎皮做大旗了,所以唐泛就猜测这徐彬的身份很可能另有讲究。
果不其然,汲敏的话解开了他的疑惑:“徐彬原先的靠山是南京户部尚书陈致,但在陈致下野之后,据说他舍了大半家财,直接靠上京城那边的关系,入了万辅的眼,直接将今后三年江西的盐引全部给了他。”
说完他摇摇头半开玩笑道:“大家都说陈致之所以会倒霉,都是因为你的缘故,你害徐彬不得不捐给万辅大半家财,你说他会不会恨你?”
唐泛恍然:“原来如此,我说他怎么看我的眼神跟我欠了他几万两没还似的,还处处跟我过不去,想让我难堪,原来是靠上了万安这棵大树,难怪有恃无恐!”
汲敏:“不错,润青,虽说你现在不必怕他,不过这种小人,能不招惹还是不招惹的好。你得罪了君子,人家充其量当面骂你两句,若是得罪小人,对方只会背后给你来阴的。”
唐泛:“你的意思是,我这次要查的案子,很可能也跟徐彬有关?”
汲敏:“这我倒是不清楚。不过有一件事,院试前夕,徐彬的儿子徐遂曾在书院与那个死掉的士子林珍生口角。他们本来都是今年参加院试的士子,揭榜之后,林珍在前二十名内,徐遂却没有。”
这倒是很重要的一条线索,唐泛沉吟道:“生口角那件事,你是如何得知的?”
汲敏摇摇头:“他们所在的白鹭洲书院是吉安最出名的书院,一点风吹草动就能传遍街头巷尾,当时事情闹得有点大,两边都打起来了,我差点都要赶过去制止,据说后来书院山长出面平息下来的,否则若是闹到我这边来,士子们脸上就都不光彩了,说不定还会影响功名前程。”
唐泛道:“我晓得了,你说的这些很有用,多谢你,天色也晚了,今晚就委屈你在这里歇一晚罢。”
汲敏噗嗤一笑:“委屈什么,这官驿还是我让人布置的呢,我还有许多话想与你聊,不如你我今夜就抵足而眠罢?”
还没等唐泛说话,在旁边充哑巴的陆灵溪反应却比谁都快:“唐大哥,我伤口好疼啊!”
他方才一直没吱声,身体大半重量靠在唐泛身上,唐泛还以为他睡着了,结果冷不防来上这么一句,真能令人吓一跳。
唐泛就回头横了他一眼:“伤口疼就回去歇息。”
陆灵溪嘿嘿笑道:“唐大哥,你送我回去好不好,我走不动路了。”
唐泛就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你若是横眉立目,他未必吃你这一套,可若是软言相求,他还有可能是会妥协的。
隋州早就摸透他这个脾气,结果现在又来一个摸透他脾气的,若是隋镇抚使远方有知,也不知作何感想。
汲敏呵呵一笑:“陆公子也不小了,怎的还一副小孩儿脾性,难怪润青说把你当成弟弟呢!”
他的话却令陆灵溪大为不快,世家公子哥的脾气一上来,陆灵溪还真就赖着不走了,手还抓着唐泛的袖子不肯松开,大有死赖到底你能奈我何的架势。
汲敏见状也不在意,他自落第以来早已看遍人情冷暖,见识了不少人的脸色和脾气,陆灵溪这种级别的还不至于令他有什么想法。
“润青,你这一天奔波也累了,不如由我送陆公子回去罢!”
唐泛却道:“不必了,多谢子明兄好意,我送益青回去,你好生歇息,咱们明日再聊也好。”
他这么说,汲敏也不好再说什么,点头笑道:“那也好。”
三人同住一个院子,出门不过几步路就到了,陆灵溪带伤还能过来听唐泛和汲敏聊天,没道理连着几步路都走不了了,唐泛心知他估计是有什么话要对自己说,便顺了他的意,将他一路送回屋。
陆灵溪其实已经很累了,但他仍旧强撑着精神,一进屋子就忍不住直接往床上歪,唐泛看着有些心疼愧疚,嘴上训道:“有什么话不能等到明儿再说,方才你若是听话在这里睡觉,也不至于累成这样。”
陆灵溪朝他露出疲倦的笑容:“先前我听汪公公说起白莲教的事情,还有些不以为然,觉得你身边有我们这些人护着,怎么也不至于出状况,现在才知道大错特错,晚上几个不明身份的贼匪就将我们搞得狼狈不堪,若是再多几个人,指不定你现在……单是一想起来,我都后怕得紧,所以现在断断不能单独放你在看不见的地方。”
唐泛好笑:“这里是官驿,能出什么事,别瞎想了,小心是对的,可不能草木皆兵,不然你晚上还怎么睡得着?”
陆灵溪抓住他的袖子:“唐大哥,你今晚就在这里睡罢,得看着你我才放心,要不然我就去你屋外守夜,你自个儿选罢,难道你忍心看着我在外面过夜么!”
唐泛实在拿他没法子:“那去我那个屋罢,床要更大一些,你这张躺不下两个人。”
陆灵溪高兴地诶了一声,前一刻还病歪歪的,此时立马从床上一跃而起,跟没受过伤似的。
唐泛:“……”
现在虽然是六月,但夜里并不算很热,床上还铺着凉席,很是爽快,两个男人躺上去若不乱动也是刚刚好的。
不过陆灵溪也不知道在兴奋个什么劲,躺上去之后就忍不住扭来扭去,跟条毛毛虫似的,唐泛不得不伸手按住他:“你晚上跟沈思坐在一起,是不是有什么现?”
陆灵溪被他一提醒这才想起正事,不由赧然,连忙轻咳两声掩饰自己的心虚,然后才道:“是有点现,我觉得那个沈公子还真是个大草包。”
唐泛挑眉:“怎么说?”
陆灵溪笑道:“原本看他在酒席上的表现,我以为他是有意藏拙,但后来多套了两句话,才知道他这两年仗着他老子的身份没少在外头胡作非为,大错不犯,小过不断,读书又不上进,沈坤修一怒之下,这才走到哪里都带着儿子,若他真是藏拙,实在没有必要连亲生老子都瞒,而且一瞒就是这么多年了!”
唐泛摇摇头:“沈坤修虽然性子古板,但学问是很不错的,摊上这么个儿子,也是前世冤孽了!”
父亲卷入案子,理当避嫌,作儿子的还堂而皇之出来赴宴,赴的还是迎接钦差大臣的酒宴,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这是奉了父亲之命来贿赂钦差,沈坤修要是知道了,估计得气死。
有子如此,也难怪他要带在身边看着,要是没带在身边,沈思还指不定会闯出什么祸来。
陆灵溪笑道:“我与他年纪相当,这么一对比,唐大哥你是不是觉得我比他可爱多了?”
唐泛白了他一眼:“你这格局也太低了,竟然去跟沈思比,好歹也跟我比比么!”
唐泛生得斯文俊逸,与男生女相压根搭不上边,丢白眼自然也不可能丢出风流妩媚的感觉,仅仅只是个白眼罢了。
但在喜欢的人眼里,却不管如何都是好看的,陆灵溪当即就缠着他问:“唐大哥,那你和我说说你少年时是如何的呗!”
唐泛却不接茬:“你是手臂受了伤还是脑袋受了伤,怎么像是突然小了十数岁似的,竟还学人撒娇耍痴来,天色晚了,赶紧睡罢,若不老实!”
说罢他翻了个身背对陆灵溪。
陆灵溪想要将手搭在人家腰上,又怕唐泛生气翻脸,有贼心没贼胆,只好悻悻地瞅着眼前的背影,心里胡思乱想,却因为身体太过疲倦,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一夜无话。
第二天唐泛起得不算早,毕竟昨夜出了刺杀的事情,又折腾大半宿才睡,不过等他起来的时候,就听官驿的人说范知府过来拜访,正在外面等候求见。
范知府已经等了大半个早上,怕吵醒唐泛,愣是没让人去通禀,直到唐泛自己睡醒起来。
见唐泛穿戴整齐走进来,他连忙起身行礼:“下官拜见大人。”
“范知府不必多礼。”唐泛道:“有事怎么不让人叫醒我?”
范知府干笑一下,他怎么敢:“下官此来,是特来向大人请罪的!昨夜大人当街遇刺之后,下官震惊万分,并会同谭千户连夜搜查城中各处,现在已经派人加紧搜捕了,想必很快就能将那些乱党贼子找出来的!”
话虽如此,他自己也知道能找到人的机会微乎其微,昨晚不能当场抓住,现在再想抓,就很麻烦了,如果刺客还有别的身份作掩饰,官兵们在搜索的时候,肯定也只会往平民百姓家里去搜,这样就会错过许多线索,无异于大海捞针。
这事范知府身为地方官,的确有责任,但唐泛却是亲身经历过那些刺客的厉害的,对方明显是有备而来,而且还能全身而退,只要他们在城中有栖身之所,到时候往里头一藏,天亮的时候再装扮成寻常百姓出城,谁还能找得着?
所以唐泛并没有过多追究范知府的责任,反是道:“范知府不必自责,此事你已尽到责任,再说这事谁都预料不到,就不必提了,不过今后还需要小心些,这样的事情,我不希望再有第二回了。”
范知府战战兢兢:“大人教训得是,下官知错!大人,您那几位手下此番都受了伤,下官特别从谭千户那里借了几个身手利落的兵将,以供大人差遣,不知您意下如何?”
他的性格行事跟陈銮截然不同,陈銮是仗着靠山完全不把唐泛放在眼里,范知府则是生怕行差踏错,被钦差怪罪,继而乌纱不保,所以对唐泛极尽巴结之能事,唯恐伺候不周。
唐泛想了想,现在汪直给他的四个人,有两个重伤,他身边现在能用的人手锐减,便颔道:“那就安排他们在官驿四周护卫罢,有劳你了。”
上官愿意接受自己的好意,也没表现出追究的意思,范知府很高兴,顺便偷偷抹了一把汗:“这是下官分内之职,应该的,应该的!”
范知府走后,陆灵溪就进来了:“唐大哥,范知府找来的人,都是军中士兵,身手再好也有限,估计叫来再多也顶不上我一个!”
唐泛:“你不是在休息么,怎么又起来了?”
陆灵溪笑吟吟道:“你都起来了,我哪里还睡得着,我说过了,你走到哪,我都要跟到哪,不然怎么保护你,像昨晚的事情,我可不想再来一次了!”
他的脸色有点苍白,但精神还不错,年轻人恢复得快,伤势也比席鸣他们要轻一些,只要别动到受伤的那一边胳膊,一般来说是没什么问题的。
“陆公子说得不错!”席鸣和韩津从外头走进来,接上陆灵溪的话,昨夜他们俩是四人中受伤比较轻的。“大人,昨夜那拨人未能得手,肯定还会卷土重来的,您身边不能没有人。”
唐泛皱眉:“但你们的伤势……”
席鸣洒然一笑:“没有内伤,还能走动跑跳,大人不必担心!”
他们既然如此坚持,唐泛也就不好再反对:“那既然这样,等用完早饭,席鸣和韩津随我去见沈坤修,益青,你去问范知府要林珍的尸体,再找仵作仔细检查死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