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说了几句话,谢纯就起身告辞。沈沅钰把他送到门口,谢纯霍然转身道:“那些流言你不必放在心上,不久的将来,自有人会八抬大轿,风风光光娶你过门的。”
沈沅钰正要问他是什么意思,谢纯已经拱拱手,洒然离去了。
金灵在一旁问道:“小姐,谢少爷这话是什么意思?”
沈沅钰的脸色有些不好看,“他大概是疯了。谁知道他说的是什么风话。”怎么好好的,不过就是退了个婚,惹出这么多桃花出来?
过不了几天,外头传出谣言来,说是大司空郗檀之子郗杰在一家青楼中喝醉了,不知怎么的竟被某一大腹便便的商贾当成妓院里豢养的小相公,直接就给带回房间里爆了菊花。
沈沅钰听说之后,忍了又忍,还是很不厚道地笑喷了出来。
——谢纯这一招实在是太损了。
这件事就像长了翅膀似的,很快就传得沸沸扬扬,上至各大门阀世家,下到黎庶百姓,全都拿这件事当成笑话在传。很快连宫里的皇帝和太后都知道了这件事。
皇帝直接将郗檀叫到紫宸殿里训斥了一顿,郗檀如今是股肱大臣,儿子却干出这种事儿来,连整个朝廷都跟着他丢脸。
太后则叫张太夫人和陶太太带了郗杰进宫,在含元殿里,据说郗杰出门的时候脚步虚浮,脸色灰败,显然在含元殿里没吃到什么好果子。
郗檀在紫宸殿里挨了训斥,回到家里就和陶氏商量:“杰儿这孩子太过放浪无形,还是要早点找个合适的妻子,让他成了亲,也好收收心,免得再到外面去惹是生非。”这次郗家的脸都要被郗杰丢尽了,郗檀一气之下要打他板子,哪知道张太夫人拼命护着,根本就不让郗檀动他一根毫毛。
郗檀也是无奈。说起来,郗杰都是被张太夫人和陶太太这一对婆媳给惯坏了。
陶太太到了这个时候还忍不住替儿子辩驳:“妾身问过杰儿了,虽说这孩子是贪玩儿一点儿,可也决不至于做出这样的事情来,这次他一定是被人给害了。”
郗檀岂能不知道这个道理,儿子出了这件事之后,郗檀立刻就派了得了的手下去调查,结果现布局之人十分狡猾,将所有的线索抹得一干二净,他查了几日,毫无半点头绪,也只能就此放弃。
好在郗杰这一次只是被当做小相公玩弄了一番,若是对方想要取他的性命,想到这里,郗檀忍不住脊背寒。愈坚定了赶紧给他娶一房媳妇,好好看着他,管着他,叫他上进的想法。
郗檀就把自己的这一层考虑也和陶氏说了。
陶氏点了点头:“老爷考虑的都在情在理,只是咱们高平郗氏这样的门第出身,势必不能随随便便找个姑娘便娶进门来,老爷心中可有什么合适人选?”
郗檀道:“人选是现成的,便是乌衣巷兰陵沈氏东西两府中的嫡女。”
陶氏费了不少心思才与沈沅钰退了婚,听到兰陵沈氏就有些膈应:“怎么又是他们家,偌大一个建康城,除了兰陵沈氏,就找不出能配得上咱们杰儿的姑娘了吗?”
郗檀叱呵道:“你懂什么?上回你和老太太没问过为夫的意见,就自作主张请太后退了杰儿的婚事,我还没有找你算账呢!”
陶氏有些心虚地低下头去。郗檀府中虽然姬妾不少,但对陶氏这个正妻却是一直颇为尊重,可陶氏毕竟不想再和沈家结亲。“老爷,您现在已经位列三公,是朝廷名正言顺的宰辅了,何必还对沈家这般的摇尾乞怜呢?”
郗檀哼了一声,道:“无知妇人!连皇帝都离不开门阀的支持,何况是我?沈家在中枢经营多年,司空府大部分官员都和沈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若没有沈重的帮忙,你以为为夫这个资历浅薄的大司空能指挥得动那些老油条吗?现在咱们和沈家是合则两利,分则两害,杰儿和沈家的亲事是非结不可。”
陶氏听得一愣一愣的。男人们在外头的事儿她知道的不多,想来郗檀不会拿儿子的终身大事开玩笑。
郗檀又道:“你不满意沈家的三小姐,沈家未曾定亲的嫡出小姐还有四小姐、五小姐,我已经派人打听过了,都是才貌双全的大家闺秀,配杰儿也是绰绰有余了。”
陶氏想起那天看见的四小姐沈沅珍,爽利大方活泼知礼,母亲又是皇室郡主,外祖父是手握重权的亲王,出身之高贵比之郗杰有过之而无不及,衡量了半天也只有答应道:“沈家四小姐出身高贵,容貌绝俗,堪为杰儿的良配,不若咱们就求娶了她来给杰儿作儿媳妇吧。”
郗檀点了点头,只要是沈家的嫡出小姐,四小姐也好,五小姐也好,对他来说都是一样的。
“既然这样,我明天就亲自去乌衣巷拜会沈弘,早早将这门亲事定下来,夫人受些累,好好操持杰儿的婚事。咱们拒绝了沈家一次,这一次要尽量把姿态放低一些。”
陶氏道:“妾身明白的。只是还有一件事……”
“有什么事你说罢。”
“老太太那里,杰儿的婚事是越不过她去的。怕是她对兰陵沈氏也没有什么好感,妾身拙嘴笨舌的,怕是把这件事和她说了,老人家反而更不高兴。”
郗檀一听也就明白了。自己这个母亲,因为是小妾扶正,眼界见识计谋手段没有一样拿得出手的,偏偏什么事都爱掺合一脚,她又是自己的亲娘,郗檀能有什么法子!
“老太太那里,自有我和她说清楚,你就不用操心了。”
陶氏大喜,“如此我就放心了。”
郗檀第二天带着礼物去拜会沈弘,没想到吃了闭门羹。沈沅钰以这么一种方式被退婚,实际上沈家也被打了脸。郗檀也是老油条了,深谙官场中的这些诀窍,并不生气,带着幕僚返回郗府,第二天又来拜访,如是三次,给足了沈家颜面。
沈弘这才把郗檀请进了北望斋。
两个人聊了一阵子风花雪月,郗檀委婉地将来意一说,沈弘早在意料之中,拿了拿乔便也答应了。
郗檀道:“听说贵府四小姐才貌双绝,气度娴雅,不知杰儿有没有这个福气,能娶到四小姐这样聪慧美丽的女子为妻?”
这阵子小二房整出这么多幺蛾子,沈弘对她们早已厌烦透顶,沈沅钰被退婚一事,沈弘就怀疑其中有小二房的手笔,小二房的算盘他也能猜到一些,大概是用沈沅珍代替沈沅钰,借助郗家的力量帮助沈晖登上宗子之位。沈弘偏就不想让他们如意。
再说嫁到郗家的这个孙女肩负联络沈郗两家的重要责任,在老太爷看来,原本沈沅钰是最为合适的,现在沈沅钰不行,沈沅依这个孙女虽没有沈沅钰那样的大局观,可是比起恣意横行的沈沅珍还是好多了。
沈弘便道:“本来这件事没有什么不成的,只是数日之前浔阳陶氏的宗主陶铿为亲自登门拜访我,要为他的孙子陶恪求娶四丫头为妻,我已经答应了他……我还有一个嫡孙女,行五,名沅依,比起四丫头也不差什么……”
郗檀为的就是和沈家结亲,巩固权位,至于儿子娶的是四小姐还是五小姐,对他来说都没有差别,他也就满口答应了下来。
沈弘送走了郗檀,就将四老爷和四太太叫了过来,对他们说,打算将五小姐沈沅依嫁给郗杰。叫她准备好沈沅依的庚帖,郗家的媒人不日就要上门提亲了。
沈时和小谢氏全都吃了一惊,不过沈弘定下来的事情,他们根本没有反对的资格,想想郗家正是烈火烹油,冉冉上升的时刻,女儿嫁过去,将来就是这么大一个家族的宗妇,倒也没有委屈了女儿。
两个人便也同意了。
长乐堂东厢。
“什么?你是说祖父见过了郗檀之后,叫了四叔和四婶婶去了北望斋?”
蕊心点了点头。
沈沅钰陷入了沉思,“难道?老太爷想把五小姐……”
沈沅钰对朝中的局势已经十分清楚,郗檀这几日在司空府的奏章一连数次被封驳,处境艰难,必须要沈家出面支持,他一连三次登门目的是什么已经昭然若揭,本来按照顺序,沈沅钰不行,接下来就该轮到沈沅珍了,也不知道祖父是怎么想的,竟然越过了沈沅珍,要把沈沅依嫁给郗杰?
既然郗杰这色鬼注定是要祸害沈家其中的一个嫡女,沈沅珍本来就不是什么好鸟,被郗杰祸害了沈沅钰没有丝毫心理负担,可是沈沅依,其实人还不错,嫁给郗杰那个色胚,沈沅钰隐隐觉得有些对不住她了。
后来又想了想,算了,这个时代的男子哪一个不是三妻四妾,沈沅依就算嫁给了别的什么人,也一样要过差不多的生活。关键问题是,她在这件事上根本就没有任何言权。
谦退堂中,湖阳郡主躺在镶嵌了各色宝石的床榻上,脚踏板上跪着一个小丫头,正用玉轮在她的胳膊上滚动着。自从怀孕之后,她的身子一直浮肿不消,太医就给了她这样一个偏方。
耿嬷嬷推门而进,悄悄走过来,伸手接过了小丫头手中的玉轮,挥挥手让小丫头出去,接着在湖阳郡主的胳膊上滚动。
湖阳郡主其实并没有睡着,她把眼皮掀开一线,看见进来的是耿嬷嬷,就又重新闭上了眼睛。问道:“泫儿走到哪了?”
耿嬷嬷陪着小心道:“大少爷已经到了建康三十里外的青石坡,再有一两个时辰就能到家了。”长沙王和沈弘交涉之后,沈弘已经答应将沈泫从南康郡的沙县接回来,在吏部里重新给他谋了个缺,不过南康郡山高水远,直到今日沈泫才得回来。
湖阳郡主翻身坐了起来:“大少爷的院子打扫干净没有?”
耿嬷嬷道:“老奴不敢怠慢,半个月前已将大少爷的院子重新粉刷了一遍,四太太又叫送了新的家具过来,现在一切都已整理妥当了。”
湖阳郡主听到小谢氏的名字就忍不住哼了一声:“她倒是识趣!”小谢氏自从接管了东府的中馈,湖阳郡主对她的态度就一直不阴不阳的。耿嬷嬷也不敢多劝。
耿嬷嬷又张了张嘴,湖阳郡主见她欲言又止的,就问:“还有什么事吗?”
耿嬷嬷这才壮着胆子回答:“北望斋那边儿……老太爷半个时辰之前送走了大司空郗檀,然后就请了四老爷和四太太到北望斋,现在府里的人都在传……说是……说是老太爷要把五小姐嫁给郗杰郗公子!”
“你说什么?”
别看此前湖阳郡主对沈沅珍嫁给郗杰还有一些疑虑,可计划的好好的事情,忽然被小四房跳出来截了胡,湖阳郡主也是火冒三丈。
正想问个清楚,忽然听见外面一阵吵闹喧哗,沈沅珍带着两个丫鬟闯了进来大声叫道:“娘,到底是怎么回事?现在外头都在传祖父要把五妹妹嫁给郗杰,却要把我嫁给浔阳陶氏的陶恪,父亲已经被祖父叫去北望斋了。浔阳陶氏不过是个破落户,女儿不嫁,女儿不嫁!”
湖阳郡主自从打庄子上回来,消息就开始变得闭塞,她狐疑地看了一眼耿嬷嬷,见耿嬷嬷微微颔,不由得勃然大怒。浔阳陶氏扎根于荆州,算得上大晋的当权门户,只不过家族历史渊源较短,倍受一些老牌世家的歧视。湖阳郡主和沈沅珍不愧是母女,两人的想法完全一致,都觉得陶氏的门户地位配不上沈沅珍这样的天之骄女。
湖阳郡主冷笑道:“怎么,现在又想嫁去郗家了?昨天是谁在我面前哭诉郗杰在青楼楚馆中被人当做小相公狎玩丢尽了脸,根本不配做你的丈夫?怎么这么快就改变了主意?”湖阳郡主也是无奈,就沈沅珍这样刁蛮任性的性子嫁到哪里她能放心。
沈沅珍道:“郗杰就是再不好,也总比那一辈子没进过几次京城的土包子陶恪强上百倍。娘你可一定要给我做主啊!”说到这里,沈沅珍委屈得眼泪珠子一串串滚了下来。
湖阳郡主也对沈弘这种招呼都不打一声,直接就把沈沅珍塞去荆州的做派十分不满。“你且回屋去,这种事情自有爹娘为你在祖父面前转圜,你一个姑娘家家的参合什么。”耿嬷嬷也在旁好生安抚了沈沅珍几句,沈沅珍才回了自己的房间。
湖阳郡主吩咐耿嬷嬷道:“去看看二老爷回来了没有。”
耿嬷嬷刚出了院子就碰见了从北望斋回来的沈晖,引着沈晖去了谦退堂的正房。
湖阳郡主开门见山地问:“老太爷叫你去有何吩咐,外头那些传言是不是真的?”
沈晖表情有些沉重地点了点头。本来对沈沅珍嫁给郗杰的事她是报了极大希望的,一旦她与郗檀做了亲家,压过大哥沈昀成为兰陵沈氏未来的宗主才有了几分机会。可老太爷如今的安排……让他隐隐觉得老太爷已经放弃了他。
湖阳郡主捏着眉心,只觉得心火一股一股地直往上蹿,“老太爷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咱们不是珍儿的父母?珍儿的婚事就算他要做主,也总要知会咱们一声,现在这个样子,算什么?”
沈晖听她说起这么大逆不道的话,急得直跺脚。“湖阳,噤声,噤声!老太爷是长辈,岂是咱们能够随便编排的?”
湖阳郡主看见丈夫窝囊的样子,只气的五内如焚,恨声道:“你这个懦夫!你就是一团扶不上墙的烂泥!”
沈晖被妻子骂得面皮紫胀,想要火,却终究长叹了一声,道;“湖阳,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还在盯着那张宗主的椅子不放。可是你看看,大哥现在在司州风声水起,父亲对他越来越信任,他在族中的地位也越来越高,威望早已远远超过了我。而我只能在六部里领一个闲差度日。父亲对我,已不复当年的宠信,父亲怕是已经定下了决心,将宗子之位传给大哥了。”
湖阳郡主冷笑连连:“你的意思,你就这样认命了?”
沈晖道:“咱们是斗不过父亲的,除了认命,还能如何。大哥气量宽宏,从前咱们对他虽有得罪,可毕竟没有大不了的仇恨,等他当了宗主,必不会亏待咱们小二房。至于四丫头的婚事,浔阳陶氏虽说地位比不上四大门阀,但是陶铿现在任着荆州司马,是下一任荆州刺史的有力争夺者。陶恪我也见过,不论相貌人品才学均是上上之选,配咱们珍儿还是配得上的!”
“你你你……”湖阳郡主已经气得说不出话来,她实在没有想到丈夫居然这么没有战斗力,沈弘不过关他几天,冷落了他一段时日,他就意气消沉,一切全寄托在沈昀的仁慈上面,她当初怎么就瞎了眼,嫁给这么一个窝囊废!
“父亲此言差矣!”就在这时,一道清亮的声音响起,房门推开,风尘仆仆的沈泫从外面走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