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夜里,萧铎没有从梧竹幽居回来。
凤鸾自己独睡了一夜,心下只是觉得清净,那一点点空荡荡的不适应,被她忽略过去了。不知怎地,觉得浑身懒洋洋的不想动弹,吩咐道:“等下去葳蕤堂说一声,说我身子不舒服,今儿先不过去请安了。”
宝珠应了,“是。”
玳瑁给她梳头,“侧妃想梳什么髻?”
“随便,简单点儿的。”凤鸾没有心思打扮,等她梳好头,自己别了一支掐金丝的攒花金簪,再斜戴一朵芍药绢花。然后拿了配套的红珊瑚耳坠,红珊瑚手串儿,起身道:“就这罢,今儿不用折腾了。”
拿了书,躺在美人榻上随意翻着,还是看不进去。
好不容易磨蹭到吃早饭的时候,刚喝了一口粳米粥,梧竹幽居的蒹葭过来了。进门福了福,说道:“王爷一大早就走了,有事,来不及辞行,让奴婢天明过来跟王妃和侧妃说一声。”
这么急?凤鸾有点意外,但没多说,“好,我知道了。”
“奴婢先回去了。”蒹葭再次福了福,欠身告退。
凤鸾看着她清瘦的柳绿色背影,想起她已经不年轻的脸,----能让一个女人情愿耗尽一生青春,誓不嫁,想来心里自有一番思量。
呵呵,男人身边有太多女人围绕,这世道太不公平了。
比如萧铎,有为他终生不嫁的蒹葭,有嫡妻穆令嘉,有做了在家居士的蒋侧妃,有八面玲珑正怀孕的苗夫人,还有看似敦厚老实的魏夫人,莺莺燕燕一屋子。
前世自己是死得早,要是多活几年,不定有多少美人献给他享用,----自己要是为了苗夫人这种事不痛快,那得不痛快多少次?自己烦恼的、纠结的,全都是一些没有意义的东西。
大概是因为他对自己比前世更好,所以不知不觉的,想要得更多,特别是这几个月他一直陪在自己身边,以至于生出他是自己一个人的错觉。
苗夫人怀孕,顿时将自己冷冷的打回现实。
----真是多亏她了。
凤鸾摇摇头,撇开那点子不痛快不去想了。
转而拿起了昨天的那本《无量寿经》,经书晦涩,她看不太进去,倒是觉上面的字很不错。工工整整的小楷,跌宕遒丽、力透纸背,一看就是知道抄书的人,有着常年修习书法的笔力。
王诩自己抄的?真可惜,那样一个人做了太监。
罢镇国公王家也是煊赫一时,比之今天的范家有过之而无不及,可惜因为靖德太子谋逆一案,被牵连,整个王家都跟着落败了。再想到现如今的太子萧瑛,最后也是牵扯进了大案被废,历史在重复,做太子的大都没啥好下场。
只不过现在离那一天,还有点早。
凤鸾摇摇头,倒是想起昨儿王诩为自己忙活半晌,还没有道谢,便寻思赏点东西。
可他不是丫头,不好赏赐饰、荷包等物,衣裳料子也不合适,因为仍旧算是御前行走的人,在王府一直都穿着官绿色内监服饰,想了一圈儿都没有合适的。本来想送一套文房四宝,想起萧铎的忌讳,怕给王诩惹麻烦,最后还是算了。
凤鸾叹了口气,自己开小抽屉拿了一锭金子出来。
----轻慢就轻慢罢。
自己又不知道他的喜好,想不出合适的,还是这个最稳妥方便,他拿着金子喜欢买什么就买什么,倒也不用费脑子。
******
王诩看着桌子上金光灿灿的那一大块,静默不语。
小葫芦在旁边看得眼光,“啊呀,师傅,你就转了几朵花,凤侧妃就赏这么大一块金子,啧啧……”喜得搓手,“可以买好些零嘴儿了。”
王诩不作声,顺手把金子收起来装进荷包里面。
小葫芦咽了咽口水,“师傅,你想独吞?”腆着脸道:“昨儿我帮师傅去花园子里掐花,跑得飞快,腿都是酸的,好歹赏我一点零头儿花花。”
“拿着。”王诩还真的摸了一块银子给他。
“哎?”小葫芦觉得他气色有点不同寻常,敛了笑容,“师傅,你不会当真了吧?我就是说笑,不是真的想要……”
“好了,别啰嗦。”王诩觉得他十分聒噪,站起身,身形飘逸的出了门。
小葫芦觉得好看,自己扭着身体在后面学了一学,却怪怪的,不由啐自己,“蠢人蠢相!你这辈子就是一个狗奴才的命,学不来师傅的。”
王诩回头斥道:“别跟着我。”
小葫芦赶紧止住了脚步。
王诩的身份仍然是御前行走的内监,只是“暂时”调至凤鸾身边,其实在王府里面没有规定的差事,也没人管。所以他只要不是去凤鸾的寝阁,暖香坞其他地方,甚至王府其他公共的地方,都是随便去的。
他没有目的走着,闲逛到了暖香坞后面的花园里,站在凉亭里,静静吹风,手上摸向荷包,感受着那块份量不小的金子。
恍惚间,想起十几年前那个炎热的艳阳天。
母亲领着自己跪在街道边上,自己小小的脊梁上,插着“卖身葬兄”的木牌。那天特别的炙热灼人,自己和母亲跪了一上午,已经干渴之极,可是为了安葬兄长,只能继续顶着烈日坚持跪下。
有好心人要过来扔碎银子,被知情人劝住,“别乱扔银子,当心惹祸上身!”
“为何惹祸?”
“你看看清楚?”知情人在旁边说道:“这对母子是什么人?那可是犯了谋逆大罪的王家后人,而且还是嫡支的,谁知道会惹出什么祸事来?赶紧走罢。”
围观的人群渐渐散了。
偶尔又有人上来,亦被已经扩散知情的人劝住,自己和母亲从早上跪到下午,连一个铜板都没有讨要到,饥饿、干渴、头晕,自己的身形忍不住晃了晃,几乎快要坚持不住了。
母亲苦涩道:“罢了,人死灯灭,回去找个草席把你哥哥裹了罢。”
就在这时,一群赫赫攘攘的马车队伍过来。
前面有家丁护院开路,后面有婆子健仆跟随,中间是一辆奢华无比的金顶马车,整个街道都被清路,自己和母亲不得不往后挪动。人群里议论纷纷,“哎哟,凤二夫人真是好生气派,啧啧,瞧瞧这阵仗……”
“那是,人家可是嫁进了奉国公府啊。”
奉国公府?听母亲说起,当年镇国公王家才是世家中最矜贵的,凤家、范家、穆家都不能比,更不用说其他官宦人家了。
可惜自己还不记事,镇国公王家就已经满门获罪覆灭了。
最开始的时候,靠着外祖母私下里的救济,自己有母亲和兄长的庇佑,日子还勉强过得。后来外祖母死了,舅舅们都不愿意再惹麻烦,日子越过越潦倒不说,兄长还被人陷害,以至于惹上官司最终死在狱中。
母亲一个千金小姐出身的妇人,哪里能够支撑起一个家?兄长死了,她自己先大病了一场,用光了家里可怜的积蓄,好不容易拣一条命回来,却连安葬兄长的棺材钱都没有了。
那时候,自己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做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