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若是天子懂得时务,就应当承认自己的无道,让‘仲家天子’来执掌朝政!而若是不懂时务,就免不了有伊尹霍光之事了!
这个标准的‘大字报’一出,立即朝野骇然……要知道,后汉一朝谶纬成风,谁谁没研究过‘代汉者,当涂高’?可这种在南宫门前贴大字报要皇帝交权的破事,也实在是太耸人听闻了!
上一次在南宫门前写字是几个太学生,结果呢?段熲一口气抓了几千个太学生下狱拷打!
当然了,和上次不同的是,现在是个明白人都知道,边军、北军终究还是会听天子的,虎贲军、羽林军虽然听曹节的,但曹节最多是和袁逢达成政治同盟,他疯了吗这把年纪还要伺候袁逢做‘仲家天子’?
所以,这事情终究是无稽!
但无稽归无稽,却也必须要严肃对待了。
实际上,当大家听说曹节直接入宫请辞大长秋一职,而且还被天子当场答应了以后,所有人就都明白,袁氏这一遭也是麻烦了。
“两位袁公!本初兄、公路兄……不想我与两位会在如此情境下相见!尤其是本初兄,你还在孝中,居然也要专门请你回城询问,实在是冒昧!”袁府正堂之上,奉尚书台之命前来调查此事的中都官从事公孙珣,认认真真的朝着眼前几位袁氏嫡系骨干一一问礼。
当然了,说是一一问礼,却是毫不客气的将那之前没给自己好脸色的袁基给漏了过去,而且对袁绍格外高看一眼。
不过年轻人嘛,如此情形下,袁逢和袁隗也都懒得理会这些。
“倒是让文琪见笑了。”袁绍一脸哀容,连连摇头。“我也未曾想会与文琪在如此境况下相见……家门横遭小人陷害,真的是让人一言难尽。”
“这件事情如此荒诞不经,谁都知道袁氏是清白的,不过是略作询问罢了,本初兄尽管放心。”公孙珣赶紧探身过去,握住对方双手,连连出声安慰。“再说了,朝廷不让司隶校尉的人来问话,反而让我一个尚书台的中都官从事来此,本身就说明朝廷并未有疑袁公之意。”
“此事还要多多劳烦文琪了。”袁绍也是连连作出一副感激之意。
“好了。”一旁的一个身材高大的年轻内侍忍不住皱眉道。“公孙郎中是中都官从事,是受诏令来问询此事尾的,不是来做客的,还请尽快问询,我也好早回宫中复命。”
此言一出,立即就把所有人的目光给吸引了过去,就连对公孙珣颇有敌意的袁基也立即有些愤然的看向了此人……但也仅仅就是看看而已,因为此人姓蹇名硕,乃是陪着天子长大的亲信宦官,虽然因为资历还没有进位中常侍,只是一个所谓黄门侍郎,但人家毕竟是天子亲信。
“袁公!”公孙珣闻言不由叹了口气。“既然天子近侍在此,那咱们开门见山吧……什么和大长秋曹节相勾连,什么图谋虎贲军之类的事情就都不必多言了,着实荒诞不堪。唯有一事……敢问袁公,你家门显赫,世代公卿,却为何要自请为长水校尉这个武职呢?”
“我只是感于天象,自觉有愧于公卿之位,便上书请罪降职。”袁逢盯着公孙珣认真答道。“至于上书之后的事情,便是天子、尚书台、黄门监来处置的了,我也未曾想自己会被任为北军中的长水校尉。”
“照理说确实是如此。”公孙珣蹙眉道。“可是,当日袁公上书请罪之时,中枢九卿之下的两千石官位,居然只有长水校尉一职出缺。换言之,你彼时请罪去职,十之八九是要做这个长水校尉的。袁公可知道此事?”
蹇硕也死死盯住了袁逢。
袁逢当即摇头;“请从事上告尚书台诸公,逢并不知晓!”
“我明白了。”公孙珣微微颔。
随即,二人一问一答,时不时的还让人呈上一些政务,倒也是极尽详细。
而眼看着中午将至,公孙珣看了看堂外的日头,便将最后一件证物从身边的木盒子里取出了出来,却正是数张‘公孙纸’。
“袁公,”公孙珣抖了抖那几张纸。“这些谶纬、谣言、妖书,你可晓得来路?”
“此有人欲害我袁氏,仅此而已!”被问了半日,袁逢也有些气恼,便当即斩钉截铁应道。“我一概不知晓。”
“但又有一事可虑。”公孙珣指着纸张继续说道。“这些所谓‘公孙纸’,名义上是我公孙氏安利号所出,但实际上安利号仅限于河北,而洛中的所谓‘公孙纸’俱是河南各家作坊自产。我们细细查验,却现这些纸张与袁氏庄园中的作坊所产纸张很是相似……”
“必是贼人处心积虑自去购买的。”袁逢依旧从容。“这有什么可讲的?”
“这就对了!”公孙珣不由松了口气,然后失笑言道。“说到底,全都是些查无实据的事物,袁公不必担忧……”
“无妨。”袁逢大概也是意识到这种屈辱式的询问终于结束,也是不由跟着笑了起来。
“蹇黄门。”公孙珣又扭头看向了蹇硕。“其实此事就是如此了,各处皆是莫须有之言、莫须有之事,既不足以服天下,也不足以服律法,你可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没有。”蹇硕也是不由皱眉。“只是今日对答我必然会实言禀报天子的。”
“这是自然。”公孙珣也好,袁逢一大家子也好,都立即躬身。
而问询结束后,以袁逢袁隗的身份自然不会亲自去送一个郎中和一个黄门——乃是袁氏年轻一代的三兄弟难得一起将那二人送出门去,两位家中长者则自然而然的留在了原处静坐。
“如何?”等三兄弟一回来,袁隗便忍不住起身询问。
裹着麻布的天下楷模袁本初第一个开口答道:“我对公孙珣讲,以他在尚书台的表现早该出去放一大县,于仕途上更进一步,他却笑而不语。”
“这便是婉拒了。”袁逢干脆答道。“不过他老师是吏部曹尚书,不缺美职,也是情理之中了。公路那边呢?”
“也拒了。”袁术躬身老老实实答道。“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看到不收钱的黄门……五十金都不要,这蹇硕想干吗?”
“他是不敢要,”袁逢当即叹道。“他是天子近侍,必然是清楚天子对此事的态度……不想,这天子清理旧权贵已经清的红了眼,然后真有些疑我袁周阳了!”
“这……如之奈何啊?”袁隗不由紧张问道。
“能奈何?”袁逢不由嗤笑。“还不知道天子到底对我袁逢疑虑什么程度呢?若只小疑,那自然会置我不理,然后按照朝廷制度,等我在这个长水校尉上厮混个半年再调回到九卿中去;而若是大疑,怕就是要不顾成规惯例,直接一道旨意,将我调回到九卿之位上去了。”
“仅此而已吗?不会危及我袁氏安慰吧?”袁隗忍不住追问了一句。“那宋氏也是百年大族,一朝举族下狱……”
“狗屁的百年大族!”话到此处,袁逢忽然站起身来,然后走到堂前,负手望天言道。“我袁氏四世三公,门生故吏遍布天下,哪里是一个过气的外戚家族能比?!若宋氏为萤火之光,我们袁氏就是这正午的骄阳!那谣言中各种荒诞,唯独一处说的极好……我袁氏乃是天下仲姓!天子固然可以图一时之快将我们拿下,可若是如此,我倒想看看,还有几人为他牧民,几人为他卖命?!”
袁逢三子闻言,各自若有所思。
“好了,你们三个都去吧,我有话要与你们叔父说。”袁逢微微摆手,却是斥退了自己的三子。
三人赶紧拱手告辞。
“兄长。”眼看着堂中只剩下自己兄长和自己,袁隗赶紧拱手。
“我知道此事是谁干的了!”袁逢负着手回过头来言道。“就是刚刚来问案的白马中郎公孙珣!或者说,是公孙珣和他那些立志诛宦的同志!”
袁隗惊愕万分:“他为何要害我们?”
“不是害我们,他只是想捆住我们袁氏手脚,不让我们碍事罢了。”袁逢不由一声感叹。“这个人,还有御史台的王允、田丰等人一心一意,一直想对付宦官,却在朔日大朝上被我和曹节联手化解,为此那个田丰还当众辞官泄愤……而经此一遭,曹节束手去职,我们袁氏全家被困,他们自然可以从容布置,再图诛宦了!”
袁隗目瞪口呆。
“我其实早该想到的,只是他们这几人身份太过于低微,根本没敢往这个路数上想。若非是今日见了他本人,又见他刻意放掉我与曹节交通之事,不然还真就要被这群人给瞒过去……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一个比一个胆大包天,而且一个比一个智力过人!”
“既如此,如之奈何啊?”袁隗忍不住再问。
“不用奈何,也不要告诉我那三个逆子,省的打草惊蛇、授人以柄。”袁逢轻松答道。“且容他们嚣张一时,过了这段日子,我再一根手指碾碎他们!”
“喏!”
“说到底,”背对大门的袁逢忽然又以手指天,对自己弟弟笑道。“我袁氏之势大,宛如头顶之日,凛然居高不可犯。便是如今朝局崩坏,也不曾损我袁氏威风。而对方虽有小计,却不足挂齿!”
“兄长!”袁隗陡然变色。“日食了!又日食了!”
袁逢惊慌失措,赶紧放下手来回头去看,然后旋即目瞪口呆,不知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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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汉袁氏四世三公,门生故吏布于天下。及袁逢、袁隗兄弟执掌袁氏,声势日隆,而汉室日衰,复又有‘代汉者当涂高,应于袁氏之言’。逢骄之,隗惧之。一日,逢于酒后倚门指天,笑语其弟曰:‘弟何其虑也?袁氏之威,宛如大日,若要袁氏崩坏,除非今日复日食之事也!’时光和初,二月辛亥日也,年前熹平末十月朔日,有日食过洛。一时,袁隗亦笑。然笑声不停,果有天狗犯日。逢面色大变,乃有郁郁之疾。”——《世说新语》.谶纬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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