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昏沉。
王昉身穿胭脂色斗篷, 头戴兜帽,一圈用料极好的白狐毛恰好掩住了她大半面容。
她的手中握着暖炉, 由琥珀扶着正缓缓往千秋斋走去…
“主子…”
琥珀在她耳边低声附语了一句。
王昉闻言便止住了步子,她掀起眼帘淡淡往前看去…便见不远处站着一个身披紫色斗篷的俊朗男子,正是言庚。她看着言庚那副直直看过来、毫不避讳的眼神,眉心有一瞬得拢起。
琥珀也皱了一双眉…
李家之事, 别人不知晓,她与流光却是知晓得清清楚楚。
若是那日没有陆家那位二公子的帮忙,只怕如今就是主子嫁给这个混账东西了…只是这样嫁过去的主子, 往后又能讨到什么好?只怕她这一辈子在权贵士族的夫人、小姐面前都抬不起头。
她只要想到这人与三少爷的龌蹉, 面上就是抑制不住的寒气。
往日她不知道主子为何如此针对三少爷,如今想来怕是主子早就知晓三少爷的龌蹉…
琥珀的身子有几分颤抖, 却是气得。
她待缓过那口子气才侧头看向王昉,低声问道:“主子, 可要先绕道回去?”
“不必…”
王昉的手依旧放在暖炉上, 修缮极好的指尖却微微抬起了几分, 压在那提手上刻着的并蒂莲花…她的指腹缓缓滑过并蒂花的纹路,好一会才跟着淡淡一句:“总归他与我王家定了亲,何况要避得从来不是我。”
当日是她不慎才差点入了他们的圈套。
以后再也不会了。
她这话说完便重新提了步子往前走去。
言庚见王昉缓步走来, 白狐兜帽虽然掩住了她大半面容, 可还是能隐隐窥见其中风华, 恰似一株迎风盛开的清莲在星月之下摇曳生姿…他负在身后的手止不住又握紧了几分, 而后迈步往前走去, 待至王昉身前方停了步子。
王昉见他过来便也停住了步子, 约莫有三步距离的样子,她屈膝与人一礼,口中跟着一句:“言公子。”
语气疏离而冷淡。
言庚负在身后的手握紧了些,他垂眼看着王昉,见她微微低垂的面容依旧是遮掩不住的明媚,偏偏她通身的气势却又是说不出的冷冽与疏离…也许就是这一份缘故吧,才让他在一个又一个午夜梦回,思而寐之,渴而求之。
他看着她…
声音有些抑制不住的哑然:“王四小姐。”
王昉由琥珀扶着站起身,她依旧低垂着眼睑,那一双微微翘起青睫之下的杏眼带着几分遮掩不住的厌恶。
她的面容依旧冷淡而疏离,也未再说什么与人点了点头便要往里走去。
“王四小姐——”
言庚忽然伸手拦住了她的前路,他低垂着眼看着王昉,声音依旧带有几分哑然,口中是言:“庚有几句话想与四小姐说。”
“你…”
琥珀本就不喜言庚,如今见他这般作态更是勃然变色,连着声音也带了几分冷厉:“劳言公子记得自己的身份,您是五姑娘的未婚夫,即便有话也该是与五姑娘去说。”
她这话说完便扶着王昉却是要绕道往前走去。
偏偏言庚还是未曾移开步子…
王昉见此面上也有几分不好,若是在这般闹起来只怕要引起旁人的注意了…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止住了步子抬眼看他,眼中没有半分情绪,面上却恢复如初好一会才淡淡说道:“言公子请说吧。”
“若是没有此事…”
言庚的声音带着几分喑哑,一双往日神采奕奕的桃花眼带着几分愁绪,他便这样看着王昉待过了一瞬才又开口说道:“你可会嫁给我?”
他这话刚落…
不拘是王昉还是琥珀皆变了脸色。
琥珀看了看四面松下了一口气,好在这会院中无人,若是让他人听到还不知该怎么编排此事…她抬头看着言庚,面上是止不住的气愤,压低了声音开口说道,话里话外却还是带着一股子遮掩不住的怒气:“请言公子慎言。”
她如今是越觉得那外头的说法,委实算不上准确…
那陆二公子虽然占了个纨绔名,为人行事也透着股肆意不羁,可也从未见他有这般不堪过。
而往日在金陵城中很有名声的三公子和言公子,表面上瞧着风光霁月,私下里尽是行那等子龌龊事…如今竟然还有脸来问主子这样的话,真是个禽兽不如的混账东西。
她在心下连着啐了好几声…
怎么不让这个混账东西也跟着一道断了腿?省得整日里蹦蹦跶跶得没安好心。
王昉看着言庚的面色带着几分寒冬腊月里的冷峭感,就连一双素来水波潋滟的杏眼也透着几分寡淡和冷意,她放在暖炉上的手不动声色得移到了手腕上,还真是想彻底解决了这个混账东西…
省得看着难受。
她听见不远处传来几分声响,抬眼看去便见那暗紫色的布帘一被人掀起,从中走出了几个人…
王昉把放在手腕上的手慢慢收了回来,而后是看着言庚淡淡说了一句:“言公子慎言,你与我五妹已定了亲,我不希望因为言公子今日之话而损了我们姐妹情谊。”
她这话说完便拍了拍琥珀的手背,由她扶着继续缓步往前走去。
这回…
言庚未曾拦她,他只是一瞬不瞬地看着王昉的身影,好一会才喃喃自语:“我是真心喜欢你的。”
…
王岱正领着言太师和言夫人往外走来…
他看见王昉正往这处走过来,便又想起了先前言庚所说的话。若不是这个混账是言太师之子,又与王家定了亲,他早就提着剑去把这个小畜生给砍杀了。
还有那个王冀…
竟然为了自己的前程而行出这样的事来。
真是混账!
若是当日真让他们得逞,如今的陶陶还指不定是什么样?他想到这,心中更是止不住的怒气。
王昉自然未曾错过他眼中的一抹疼惜与愤懑,她心下清楚王冀与言庚的事他们应该已经知晓了。她想到这,面上也未有什么变化,依旧低垂着头与王岱屈膝一礼,口中是言:“三叔…”
而后是看向言太师、言夫人,跟着也行了一道礼,仪态端庄、面色如常。
言夫人看着王昉,面上也有几分止不住的尴尬…
自家儿子是什么人,她心下也是清楚的…好在这一桩事两家已做了约定瞒了下来,若不然传到外处,不拘是对王家还是言家名声都算不上好。
她想到这看着王昉眼中的纯粹,素来长袖善舞的本事也用不上,只好笑着说了一句:“四姑娘都这么大了。”
王昉面上挂着一抹恰到好处的笑:“伯母却依旧年轻。”
言夫人心下哀叹,若是…
她刚想说话便听王岱淡淡开了口:“言太师,言夫人请吧。”
王岱这话说完,便又看向王昉,他心下叹了口气,声音也放柔了几分:“你母亲就在里头,进去吧。”
“是…”
王昉便又屈膝一礼,才由琥珀扶着往里走去。
半夏见王昉过来便忙屈膝与她一礼,先前里头的话她也听见了不少,如今看着四姑娘心下便止不住生了几分怜惜…若是四姑娘知晓素来尊敬的哥哥,为了自己的前程竟行出那样的事还不知该多伤心。
她心下叹了口气,一面是朝里屋去禀:“老夫人,四姑娘来了。”
她这话刚落,里头的哭声与怒斥声便跟着一停…好一会才响起了傅老夫人带着略显疲态的声音:“让她进来。”
“是…”
千秋斋的冬日素来是庆国公府最暖和的,王昉这才站了一小会身上的寒气便已去了个干净,她任由半夏替她解开斗篷便径直打了帘子往里进去。
里屋的气氛还有些不好。
纪氏依旧低着头抹着眼泪,王允也黑沉着脸坐在一旁…
至于父亲、母亲,不拘是面上还是眼中都带着几分疼惜与悲愤。
王昉面上未有什么变化,她走上前朝傅老夫人行了一礼又朝程宜几人问了安,才与傅老夫人开口说道:“祖母,先前陶陶与棠之书信知晓江先生近些月就在金陵附近…如今三哥的腿这样,可要遣人去寻一寻江先生?”
她这话刚落…
纪氏握着帕子的手便止不住一顿,神医江先生都能救好老夫人的旧疾,那么阿冀的腿…
她抬眼看着傅老夫人刚想说话,便被傅老夫人冷冷瞥来一眼,那一眼毫无温度,比起往常的任何一眼看起来都要骇人,让她止不住便把话咽了回去。
傅老夫人见她未曾说话才又看向王允,声音冷淡:“老二,你们先回去吧。”
“是。”
王允站起身,而后是朝王珵也拱手一礼才拉着纪氏往外走去。
纪氏临到门口却回过神来:“老爷,阿冀的腿…”
这个蠢妇人!
且不说江先生能不能救,即便江先生真的能救,按照母亲如今的态度又怎么可能会让他去救?那个小畜生,给他铺好的路不肯走,还敢折腾出这样的事来…如今不仅得罪了言家,连带着家中之人也得罪了光。
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混账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