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令仪听得这话, 面上的神色却是一顿。她知晓无论是父王还是母妃, 对柳予安都是心生好感的, 当年父王还时常与她夸赞起柳予安的品性。
可谁能想到就是那样一个看起来霁月光风的男人, 却令前世的她步入到那样的境地?
她袖下的手握着一方帕子, 目光却未有半分偏移,一眨不眨得朝人看去…外间的寒风好似更加凛冽了几分,打在那树枝上的声响也越响亮了, 而霍令仪便这样看着霍安北轻声说道:“父王, 您不在燕京的这几年生了许多事,柳予安已娶了安平。”
这事…
霍安北早已知晓。
他这一路回来自是免不得要打听家中人的境况, 待知晓柳予安娶了周承棠的时候, 霍安北的心中却是有几分不舒服的。信芳是他自幼看着长大的,无论是品性还是为人都是无需说的,倘若长女要嫁人,自然是要嫁给信芳这样的郎君…可偏偏这桩婚事却落在了旁人的身上。
那个时候——
他就在想,当年信芳娶周承棠的时候, 晏晏该是怎样的难过?
他这长女素来骄傲,从来对这燕京城的男子都是不屑一顾的, 唯有对信芳是不同的…从小到大,他看着长女长大成人,也看着她对信芳的感情一日又一日的增添。只是还不等他说话,便又听得霍令仪说道一句:“就算柳予安不曾娶周承棠, 我也不会嫁给他。”
霍令仪这话说得斩钉截铁, 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却是让霍安北愣了一回。
烛火依旧轻轻晃动着——
霍安北看着霍令仪面上的坚定,却是低声问道:“为何?我记得你往日待信芳…”
霍令仪仍旧握着那方帕子,她有心想把前世的话同人说上一回,让父王知晓那个男人的真面目,可临来开口她也只是说道了一回:“当年我与母妃去柳家做客,柳家远不如我们所看到的那般…那个文远侯看起来温润,私下却是个宠妾灭妻的混账,还和他的妾氏肖想让女儿嫁给那位二公子。”
“还有那位侯夫人也是明面一套,背面一套…”
“这样的家宅,女儿委实不敢嫁。”
霍安北却不曾想到竟然还有这样的事,他温润的面容闪过几分怒色,手撑在红木案上刚想重重拍下,待瞧见霍令仪便又忍了下来…可他虽然忍了下来,面上的神色却依旧是黑沉着的,就连薄唇也一直紧紧抿着,待缓过心下那口子气他才开了口:“那个混账东西也不过是看在你无人可依才敢生出这样的龌龊思想!”
得亏得那柳予殊如今已经废了,若不然他也不会放过他!就这么一个混账无赖也敢肖想他的女儿,真是吃了他熊心豹子胆!
霍、柳两家因着先辈的缘故素来交好…
可霍安北虽然喜欢柳予安,对他那位父亲却从来都是看不起的,柳开庸此人装得一副礼贤下士的模样,肚子里却没有半点墨水,和他那个儿子相较起来差得实在是太远了些。只是原本他以为,凭借霍家在燕京的地位,信芳必定能护晏晏周全才是。
终归还是因为他的缘故…
倘若他未曾出事,那些宵小之辈又岂敢打他女儿的主意?霍安北想到这,心下是又叹了口气,却是又过了一会,他才看着霍令仪说道:“你受委屈了。”
霍令仪听得这话却只是笑着摇了摇头,她的眉目依旧含笑,声调也很是温和:“父王,女儿并没有觉得委屈,相反女儿觉得如今很好,您该替女儿开心才是。”
李家的风气和品性自是不必说得,单看如今长女的面容便可知晓她如今事事顺意。
只是——
霍安北看着长女面上的笑容,免不得还是问道一句:“你已经知道李怀瑾的身世了,晏晏,你不怕——”
“父王…”
霍令仪还不等人说完便已拦了人的话:“女儿喜欢他…”她说这话的时候,面上的笑容仍旧未曾消下,声调却是又添了几分温和。
她的手撑在小腹上,口中是没个停歇得继续说道:“我知道未来输赢未分,结局难定,若赢,自是盛世清平、阖家欢乐。若输,凭借周承宇对我们的恨意,必定是不会放过我们的。”
“这些我都知道,可我还是想陪着他…”
“这几年来,全因为有他在我的身边,才能让我事事无忧…”霍令仪说到这是又朝外头看去一眼,门扉紧闭,可烛火打在那处隐约还能瞧见一个身影,她便看着那个身影轻柔着声调继续说道:“您问我怕不怕?自是害怕的,可我还是想陪着他。”
霍令仪说这话的时候,心下却是划过一个念头,当年她嫁给李怀瑾的时候,也没有想到有一日竟然会这样喜欢他,喜欢到再也不能把他放下。
霍安北从未见过这样的霍令仪,在他的记忆中,纵然是对信芳,晏晏都不曾露出过这样的神色…他张了张口,有心想再说些什么,可临来开口终归也未曾吐出一个字。他的确不喜欢李怀瑾,这个男人的心思太过难测,倘若他为君主,那么于他们这些臣子和天下的百姓而言的确是一件好事。
可对于晏晏…
这个他最为疼惜的长女,他总怕日后她会受伤,何况说到底,他终归还是不希望女儿会涉入这一场夺位之争中。
不过他终归也未再说道什么,无论他心中是怎么想的,都抵不过一句“她喜欢”。
再者——
如今晏晏已有了他的孩子,这份情意又岂是说断便能断的?
罢了…
霍安北是取过桌上那杯茶盏又用了一口茶,而后他才又看着霍令仪问道:“这些年你母妃可还好?”纵然他从旁人口中已知晓了几桩事,可总归也不及亲自问霍令仪一回。这四年间,除了担心长女,他最放不下的便是…她了。
她的身子本就体弱,又最会多思,也不知这些年,她究竟过得好不好。
霍令仪听得这话,眼眶却是忍不住一红,她抬眼看着人,口中是轻轻说道:“边陲传来您死讯的那段日子,母妃连着几个月也未曾睡好,她身子本就不好,那段时间更是整日缠绵榻上,后来倒是好了许多,只是她虽然嘴上不说,可我心中明白,她还是想您的。”
“好几回女儿回去看她,她歇着午觉都在唤您的名字。”霍令仪说到这,却是又停顿了一瞬,而后是又把林氏这些年做得那些事同人说上了一回,待说完,她是又跟着一句:“这些年,林氏里里外外不知行了多少事,只是碍着令德和令章的关系才一直纵容着她。”
“如今祖母把她禁于容安斋中。”
这些事,有些霍安北已从他人口中知晓,可有些却是头一回听到…他却是未曾想到,当年梦娴生产血崩竟然也同林氏有关。
霍安北想到这,原先那温润的面容此时却是掩不住的暗沉,就连握着茶盏的手也多用了几分力道,待又过了一会,他才缓下心神和霍令仪温声说道:“我知晓了,如今你身子重,最重要的便是好好养胎,这些事就不必操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