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的容貌本来极美,但她的美不在浅薄的皮相上面,而是美在骨子里,美在那种利落大方的姿态,飒爽逼人的英气,凛冽张扬的血性。
偏偏她以前为了迎合宁茂的喜好,朝着完全不适合自己的方向去打扮,就好像一只玲珑剔透冰清玉华,只应该装清冽美酒的夜光白玉杯里面,装了一个浓油赤酱的红烧大肘子一样,怪异别扭,不伦不类,硬生生把这份美感给埋没了下去。
把自己置身于庸脂俗粉之中,却又跟脂粉格格不入,以致于跟安国公府里善于描眉画眼穿衣打扮的邱姨娘苏姨娘之流比起来,虽然长得其实好过她们百倍,看过去却还远不如她们来得妩媚诱人。
如今的她,终于从那层层罗衣饰的桎梏束缚中挣脱出来,像是一把利剑从腐臭多年的泥潭中拔出,被暴雨冲洗得一干二净,涤清所有肮脏黏腻的污泥,终于能够在广阔的天穹下自由自在地纵横捭阖。
整个人绽放出一种已经十多年不曾有过的耀眼光华,灼灼夺人眼目,犹如依旧锋锐的剑刃映照着泠泠寒光,凛冽而明澈。因为有了岁月的磨砺和沉淀,不似少女时代那么浮躁张狂,更显出一种令人望之心折的风华来。
旁边有几位礼部的官员,正在点数建兴帝特地赏赐给李府的陈设用具之类,目光都控制不住地往李氏的身上被吸过去。
他们以前在宴会上见过这位安国公夫人,但是刚才进李府的时候,几乎都认不出她来。
只记得以前她虽然穿的都是华丽贵重的服饰,却平庸无奇得很,坐在一大群争芳斗艳的夫人小姐中间,整个人被埋得连找都找不到,什么时候竟然变得这般光彩照人了?
宁茂的脸色一瞬间变得有些僵硬。
以前他的确是觉得,女人要么温柔婉约,要么妩媚动人,要么楚楚可怜,这才是值得男人宠爱的女人。安国公府里的三个姨娘,基本上都是照着他的喜好挑选的。
而他十几年前在漠北初遇李氏的时候,李氏一身白袍银甲,手持一柄红缨枪,乘坐在一匹黑色的烈性高头大马上,后面还跟着她麾下自己带的一支轻骑兵,里面个个都是像她一样全身披挂的女子。
当时他就觉得,这种女人哪能算得上是女人啊,彪悍强势成这个样子,别说是温顺小意地伺候他了,万一哪天一个不顺心,能拿红缨枪在他身上捅出十几个透明窟窿来,这怎么当贤妻良母?
但李氏后来偏偏喜欢上了他。为了他的喜好,放下刀剑,穿起绣裙,磨平了所有锋芒棱角,把自己火辣烈性的脾气尽量压制下去,竭力地变成他中意的那种温柔婉约的女人。
可他还是不喜欢李氏。娶了李氏之后,他之所以能尊她敬她重她,她闹了事情生了不愉快,每次都是他低声下气地先去哄她,完全是看在她身后的李家的份上。
而现在看见她的这副样子,就连他都不得不承认,跟他平日里随处都能见到的那些莺莺燕燕完全不同,这是一种震撼人心的美丽。
宁茂没有多看下去。他今天来的目的是把李氏劝回安国公府去,只要她肯回去,她以后就算天天在外面穿着战袍盔甲,他都不会说半个不字。
当年李氏爱他爱得那般死心塌地,远离家人千里迢迢地跟他嫁到京都,再加上夫妻多年,又有了一个女儿,他就不相信李氏说放下就能放下这段感情。
以前李氏也不是没跟他大闹过。比如他纳几位姨娘的时候,宁霜等人在前头出生的时候,他瞒着她答应下宁霏亲事的时候。但只要他放低了姿态,低声下气好言好语地去向她赔罪,好好地哄着她,再给她一点甜头,她最终总是会原谅他的。
宁茂想着,在脸上堆起温柔的笑容,朝李府门口走去。
还没跨进门口,李氏就现了他,大步走出来,把他堵在门口。
“国公爷来寒舍有何贵干?”李氏微微挑眉,“现在寒舍正在整修,我也正忙得很,怕是没有空闲接待国公爷。”
宁茂早就预料到她会是这个反应。但她的声音太过清晰响亮,引得周围的李府下人、礼部官员,甚至是李府门口外面经过的老百姓都纷纷驻足,目光全朝他们这边看了过来。
宁茂被看得浑身不自在,这怎么也是他们两个之间的私事家事,怎么能就在这李府的大门口,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
“夫人,能不能借一步说话?”宁茂勉强笑道,“前段日子我们误会太深,我有很多话想告诉夫人,但是不适合在这里说,要不我们先进去……”
李氏上前一步,挡在门口正中央。
“不能。寒舍虽然还未整修完毕,但至少是干净的地儿,国公爷进来踩脏了,下人们还得多费一番力气洗地板。我心疼他们辛苦,所以国公爷还是别进来了,有什么话,就在门口告诉我吧。”
这段话一出,周围所有人的脖子又齐唰唰伸长三分,耳朵愈竖起,眼神更加精亮。
这是……安国公夫人在大门口怼安国公啊!
还是一点面子里子都不留的那种!
宁茂一半不敢置信一半震惊愤怒地瞪着李氏,脸色也是一半白一半红。
李氏以前跟他生气,跟他吵闹,但也就是声音提高一个八度而已,从未这样带着明显的鄙夷和厌恶贬低于他。
“夫人,你怎么能……”
他说到一半,环顾周围强势围观的一群人,只觉得脸上像是火烧一般热辣辣的,实在是没法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下去,走上前,拉着李氏就要往李府里面进去。
就算是要向李氏赔罪,要劝她哄她,也得在没人的地方。否则堂堂安国公,在李家的大门口向自己的夫人低声下气做小伏低地赔罪,周围这么多人围着看,不到半天就能在京都传得人尽皆知,他的脸面还要不要?
李氏一侧身躲开他的手,像是躲开什么肮脏恶心的东西一样,连碰都没有让他碰到,脸色一下子就冷了下来。
“宁茂,你是聋了还是傻了,听不明白我的意思?我说你不配进这李府的地,让你站在这大门口都已经是给了你天大的脸面,有话要么就在这里说,要么出门右拐不送!”
宁茂目瞪口呆地愣在原地,这一次足足过了十几秒钟,都还没反应过来。
李氏……刚才对他说了什么?
李氏却已经不耐烦了,不给他反应的时间,转头就往李府里面走,把宁茂丢在原地。
李家人已经在半路上,再过个三四天就能到达京都,她本来想着这几天赶紧先把李府整修好。至于跟那个人渣和离的事,先放一放,等家人们到了再处理。
毕竟女儿跟女婿和离这么大的事,父母是不可能不过问的。总不能父兄一到京都,莫名其妙就现她变成独身一人了。
而且最重要的是宁霏。按照大元律例,夫妻和离,除非丈夫一方自愿放弃或者实在无力抚养,子女一般都是判给丈夫的。要是她跟宁茂和离,而宁霏被留在安国公府的话,她绝对不能接受。
只有等到父亲回来,以父亲亲自去向建兴帝求旨把宁霏判给她,建兴帝看在父亲刚刚立了大功的份上,说不定还能答应。
所以她暂时没有去找宁茂和离。却没想到宁茂的脸皮竟然厚到这种程度,在阻拦她去漠北、抬平妻、给她下药、把她囚禁在琴瑟居这一系列的事情之后,竟然还以为她对他一往情深,只要他找上门来说几句好话,她就会乖乖地回去继续任由他们践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