芸娘犹豫着笑道:“我也不确定能否请得动, 明儿我去试试。”
“有劳,”七爷展颜, 唇角微弯,绽出个清浅的微笑,“后天此时, 我在这里等。”
精致的眉眼因这笑容变得愈加生动, 即便是稍嫌苍白的肤色也掩饰不住从骨子里散出的那种高雅清贵。
芸娘有片刻的愣神,支吾道:“万一严姑娘有事……”
七爷淡淡地重复一遍, “后天此时,我在这里等。”
语气轻且低,却莫名给人一种不容拒绝不容忽视的笃定与沉着。
芸娘只得应了,送走七爷后, 考虑了好一会儿, 提着两盒点心再度来到东堂子胡同。
严清怡并不觉得意外, 芸娘一出手就是二百两, 东家肯定要问个清楚明白。
去见外男也不成问题,在济南府的时候, 她不知道对净心楼的茶酒博士说过多少好话, 陪过多少笑脸才能进到楼里去卖杏子;到笔墨铺子买纸笔,跟小伙计因三文两文钱能争论一刻钟;还有在集市上摆摊卖绢花,不也是要面对形形色色的男男女女?
大姨母却有些犹豫,“要是阿平或者阿康在, 可以让他们陪你过去, 可现在?”
芸娘笑道:“陆太太尽管把心放到肚子里, 严姑娘怎样去就怎样回来,绝对一根毫毛都少不了。要是有个磕着碰着的,不用太太动手,我自个就把锦绣阁一把火烧了。”
大姨母禁不住笑,“你这张嘴啊,石头也能被你说得开了花。”
芸娘道:“我就权当陆太太是夸我了,后天辰初,我亲自过来接严姑娘。”
过得两天,严清怡吃过早饭,将做好的两条裙子都包好带着。
辰初刚过,芸娘就坐了马车过来接人,又对陆太太保证一番,绝对毫无伤地把严清怡送回来。
大姨母笑着叮嘱严清怡几句,又板着脸吩咐春兰与冬梅两声,让她们去了。
途中,严清怡问道:“贵东家没说见我做什么?”
芸娘如实道:“那天他来对账,我说以后想请你走亲访友时候穿着我们店里做的衣裳。实话给姑娘说,我们绣娘个顶个的好手艺,做一条裙子的工钱不算贵,主要还是往外卖布料。姑娘穿我们做的裙子出门,要是别人问起来,正好给我们店打个口碑。但凡提了姑娘名头来的客人,我们都让一分利。”
严清怡莞尔,“说起来我也不亏,隔三差五有新衣裳穿,还都是静心缝制的。”
芸娘爽朗地笑道:“对,这样两下得利才能长久。姑娘相貌跟气度摆在这儿,性情也温和,人缘肯定好……再说句大实话,如果真是那种公侯家的姑娘小姐,我也不敢开口提这种要求。”
言外之意,也是相中了她门户低。
严清怡能够理解,这事如果换成魏欣或者何若薰,她们肯定想也不想就回绝了。
她们府上既有专门做针线的妇人婆子,又不缺这点衣裳银子,犯不着因为些许蝇头小利跟商贩结交。
严清怡却不同,她缺的就是银子。
她想开一间谋生的小铺子,然后把东四胡同的房子彻底整修一遍,重新换上得用的家具,上次时间太紧,屋里的柜子橱子都是凑合的,再然后薛青昊如果真学武学得好,说不定也要来京都考武举,还得把一路的花费和住店的费用留出来,还有严青旻……
袁秀才至今没给她回信,也不知严青旻是否去读书了。如果继续读,就得准备束脩也将来科考的银钱,如果没有读,也得备上些银子以便他将来成亲所用。
严其华是彻底指望不上的。
济南府又没有来钱的路子,她倚仗两世为人也不过只能勉强糊口,两个弟弟更没有法子了。
一路思量着,也就到了双碾街。
上次来时,刚进腊月门,正是置办年货的时候,双碾街的行人是摩肩擦踵,马车根本赶不进来。
现在街道上明显冷清了许多。
芸娘无奈地笑,“每年就这个季节生意最惨淡,在济南府有时候一天都没个客人上门,京都比济南府强,每天还能有十几位客人,而且因为三月三的桃花会,这几天接了好几桩大生意。”
话音刚落,马车缓缓停住。
春兰当先跳下车,回身将严清怡搀扶下来。
锦绣阁门前已经停了一辆车,很普通的黑漆平顶车,马却长得神俊矫健,毛乌黑油亮,车夫也魁梧,站着马车旁像是铁塔般,挡住了往锦绣阁去的路。
因为有了上次罗雁回驾车挡道的前车之鉴,严清怡不想再横生是非,正要从另一边绕过去,那车夫侧身说了句“对不住”,自动让开路。
严清怡极为意外,抬眸,正瞧见他深褐色裋褐旁系着块四季如意纹的墨玉。
墨玉不如碧玉及白玉出名,但正以为不常见,价格也很昂贵。
一个赶车的车夫,穿着普通的细棉布裋褐,竟然佩戴着远非他身份可以匹配的墨玉。
严清怡心生诧异,却不敢多看,飞速地收回了目光。
只听芸娘问车夫,“万爷来了?”
车夫“嗯”一声,“来了有一阵子。”
见芸娘与那人认识,严清怡放下心来,可听两人对话,原来这就是锦绣阁东家的车驾。
一个车夫竟能佩戴这般昂贵的玉,难怪锦绣阁能在好几处地方开分店。
严清怡感慨不已,迈步进入店中。
店里约莫五六位客人,姓王的绣娘正在帮她们挑选布料,见严清怡进来,笑着招呼一声,“严姑娘”,又对芸娘道:“东家已经来了,还在楼上靠里的屋子,张嫂子在跟前伺候。”
芸娘点点头,与严清怡一道往楼上走。
刚上楼梯,就听到一阵声嘶力竭的咳嗽从里间传来,张嫂子满脸不安地站在门口,见到芸娘像是见到救星般,急忙迎上来,指指屋子,“咳了好一阵了,我原想倒杯茶来,里头小哥说不用。东家不喝外头的茶。”
芸娘悄声道:“那就算了,你下去吧。”
严清怡悄悄探过头,见万爷一手捂着嘴,另一手支在太师桌上,脸涨得通红,似是极为痛苦的样子。
旁边穿蟹壳青裋褐的随从垂手立着,神色平静,仿似根本没有听见似的,既没有帮那人捶背顺气,也不曾递上茶水。
又过片刻,万爷才止住咳嗽,慢慢抬起头,正瞧见在门口张望的严清怡。
严清怡不意被察觉,本能地往旁边闪避,就听屋内传来低沉略带沙哑的声音,“进来吧,我这病是天生的,不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