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到酉时, 神武门侧门便徐徐开启,军士们神情肃穆地查验着诸位女眷手中烫金洒花玉版宣的请柬。
罗雁菊墨梳成如意髻, 戴全套点翠头面,身上大红色绣菊纹褙子映着她的肌肤欺霜赛雪般白皙。
旁边苏氏穿着却很素净,神情略有些憔悴, 看上去没精打采的。
自打七月起, 罗雁梅就开始气喘咳嗽,请郎中瞧过, 说是燥邪入体,给了瓶川贝枇杷膏让每日用开水冲着喝,连喝了两瓶不见起色。另外换过太医,也说是肺燥咳嗽, 换了秋梨膏饮用。
陆陆续续已经快两个月了。
苏氏将罗雁梅看得紧, 夜里就安置在旁边的碧纱橱里, 只要罗雁梅一咳, 她就跟着醒,夜夜睡不安生。
苏氏不想来赴这个宫宴, 可罗振业话了, 罗士奇也跟着劝,“父亲是为了孩子们着想,他已年逾六旬,在任上顶多再干十年。雁回性子太鲁莽, 不求他上进, 只要他别惹事就成, 好在他还有个七爷照应着,吃碗安稳饭不成问题。雁北以后要承继家业,可他时运不济,因生病错过两科了,如果父亲在任期间考不中进士,以后很难有起色……皇后娘娘设宴固然是为七爷,但恭王顺王都会出席。父亲颇看好恭王,要是能点个侧妃,以后生下儿子,说不定将来会如何?”
对于王公伯侯来说,只有嫡子才能袭爵,可是皇室却不一样,不管长幼,不管嫡庶,只要天时地利人和,谁都可能坐上那个位置。
退一万步来说,即便恭王未能成事,可有他拉扯一把,罗雁北也能谋得个不错的前程。
苏氏没办法,只能带着罗雁菊来。
酒过三巡,圆盘般的明月高高地挂在天际,洒下清辉如水。
万皇后令人撤掉酒席,移驾玉液池旁边的澄瑞亭。澄瑞亭里明灯高悬,与天上圆月遥遥呼应。
才情好的大家闺秀纷纷对月吟诗,罗雁菊则请缨弹奏一曲,以助诗兴。
琴声被玉液池的水汽卷着,温润动人。
七爷没兴致陪这些大家闺秀们干坐着,酒席刚结束就借口不胜寒意离开。
可回到和安轩,却不进屋,默默地站在松柏前仰望着明月。
月色如霜,穿过枝桠缝隙,落在七爷身上,他穿件宝蓝色绣着山水楼台的云锦长袍,身姿颀长玉树临风。
清俊的面容被月光照着,出莹莹光华,宛若仙君。
纵然小郑子随侍七爷多年,可见到他这般风姿,仍是呆了下,忙回屋取出件锦缎披风,替他拢在肩头。
秋风吹动树梢,树叶婆娑,地上影子也随之摇曳不止。
有琴声远远传来,因是隔得远,好像分外缠绵旖旎。
七爷凝神听了听,低低吟道:“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也不知她在做什么,是不是也在望月?”
小郑子道:“要不让青柏去看一眼?”
七爷含笑摇头,“不用,别去扰了她。”举步回屋,忽然想起来,对小郑子道:“你明儿去内织染局看看,那里收着各式衣裳样子和绣花样子,我借来临一遍。”
七爷虽然早早离开,但万皇后跟其余皇子还在澄瑞亭,众位贵女仍围在那里凑趣。
魏欣不耐烦听这些,侧头瞧见苏氏坐在不起眼的角落里,心里一动,走过去行礼,“罗夫人。”
苏氏敷衍地笑笑,“是魏家五姑娘?”
“是,我在家中行五,”魏欣笑着点头,指了正抚琴的罗雁菊道:“二姑娘琴艺超绝,想必下过不少工夫吧,不知请的是哪位大家教授?”
苏氏答道:“她弹琴许是五六年了,没往外头请人。”
听着就是对罗雁菊很不上心的样子。
魏欣索性直入正题,“我听说罗夫人很会养花,花房里一年四季都有花开,不知道能不能跟你请教一二?”
苏氏婉言谢绝,“不过闲着没事消磨时间罢了,近来家中忙碌,没心思管那些花花草草。”
魏欣碰了个软钉子,隔天给严清怡写信,“中秋节宫宴,见到罗夫人,我问起她养花之事,她推脱不答,并不欢迎别人打扰。”
严清怡没办法,只能按下不提,期待再有其他机会。
过完中秋节,连接下过两场秋雨,萧瑟的秋风开始变得冷冽。早起时,院子里会覆上一层薄薄的寒霜。
水缸里莲花早败,严清怡把枝叶尽数都拔了,将里面剩下的四条鱼捞出来,养在厨房里。
又趁着天气还暖,买回两车木柴,把小院塞得更挤了。
再就是过冬的萝卜白菜也都贮备了许多。
幸好薛青昊没在家,可以暂且堆在他屋子里,不至于让窄小的厨房更加逼仄。
先前住在陆家宅子时,冬天会烧地龙,而且点着火盆。
现在这个靠西的跨院什么都没有,严清怡怕冷,特特地再买回十斤棉花,打算絮两床厚实的棉被御寒,而春兰则自告奋勇地担起卖绢花顺便买菜的职责。
不知不觉,第一场雪扑簌簌地落了下来,虽然沾地即化,却也预示着冬天的到来。
京都既然落雪,宁夏肯定更冷,说不定沿路已经被雪封了。
严清怡搓搓双手,决定给林栝写信。
这封信寄出去,要是快的话,过年时候正好能收到,多少可以解些思乡之苦。
她给林栝写信写得勤,差不多每个月都写,林栝却没有只言片语,倒是薛青昊时常写信回来。
上封信写他经过安阳,特地去岳飞庙看了看,还吃了据说是程咬金传下来的内黄灌肠。内黄灌肠趁热吃的时候还好,但是凉了会有股血腥味。
然后经过开封时,买了朱仙镇的木版画,随信寄回来的就是一幅镇宅驱邪的钟馗。
严清怡把自己的事情写的简单,却详细地写了薛青昊的行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