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顾不得许多,忙掏帕子掩住口唇,只咳了约莫半盏茶工夫才长长舒了口气。
小郑子已往茶盅里续了热茶,急急地奉到七爷跟前。
七爷饮两口润了喉咙,望着才刚写好的字,叹道:“可惜了,功亏一篑,不过我这字比头前有长进,你觉得呢?”
小郑子根本看不出来,笑着附和,“对对,七爷原本就写得好,这会儿更工整了。”
七爷轻笑,“小钟的字讲究灵动飘逸,工整与否倒是其次。”
提到字,不可避免地想起严清怡,喜欢临小钟的帖子,想必她也是个不肯拘束的人。
什么时候,她在他面前不再那么拘谨就好了。
正感叹,眼角瞥见青柏的身影,遂侧头示意他进来,“话传到了吗?严姑娘在做什么?”
“传到了,”青柏回答,自动忽略了后一句话。
二门上婆子引他进去的时候,严清怡已经迎到院子里了,他根本不知道她先前在做什么。
见七爷没反应,青柏自觉地往下说:“严姑娘说如果接回来罗家女眷就送回真定府罗家宗族那里,我看严姑娘神情,听到罗夫人去世的消息很是难过,眼圈也有些红。”
七爷顿了下,吩咐道:“那就依着严姑娘的意思办,”转头又问小郑子,“罗雁回最近如何,可有来信?”
小郑子撇嘴,“没有,就只上次那封求情的书信。他现在靠上了辽王,哪里还记得七爷?”
七爷淡淡道:“他跟着辽王镇守边关也不错,如果能戴罪立功兴许还能谋得一官半职,将来未必不能成器。”
小郑子偷偷翻了个白眼。
还成器呢,罗雁回才是真正养不熟的白眼狼。
七爷在他身上用了多少心血,他去了辽东就不愿回来了。上封信说是替罗振业说情,但字里行间都是暗示七爷没有尽力。
如果七爷力保,是能留下罗振业一条命,罗家男丁也会保住,可罗振业不但索取贿赂还贪墨军饷,按照律例死上十次八次也不够。
人证物证均在,七爷怎可能因为个贪官污吏而冒天下之大不韪?
小郑子正腹诽着,就听青柏道:“严姑娘央我给爷请安,还说要是爷大好了,给她送个信儿?”
只见七爷眼眸骤然亮起来,略嫌苍白的脸突然有了光彩,声音竟然有些许的颤抖,“她还说什么了?”
青柏飞快地跟小郑子对视一眼,答道:“再就是感谢七爷,没别的了。”
七爷默一默,吩咐小郑子,“将先前周医正开的方子找出来。”
小郑子问道:“是几时的方子?”
七爷道:“先前我犯咳嗽的方子,拿来我瞧瞧。”
小郑子颠颠取了来,奉到七爷面前。
七爷琢磨片刻,提笔划掉两味,“你去照方抓药吧。”
小郑子大惊,苦着脸道:“爷,这药可不能乱吃,方子里多一味少一味都是有讲究的,你去掉两样没准药性就变了。我不去,我怕皇后娘娘砍了我脖子上的脑袋。”
七爷斥道:“胡说八道,都说‘秀才行医,如菜作齑’,还有‘久病成良医’,我吃了这么多年药,这方子上几味药的药性还不知道?你要不去,我先端了你的脑袋。”
青柏明白。
昨天七爷不请太医,是怕惊动皇后娘娘,这会儿听说严姑娘的话,又想早点好起来。
暗叹声,开口道:“郑公公出门还是招人眼目,不如我去,我的脚程快。”
七爷点头道:“也好,你去吧,要是有人问就说小郑子病了。”
小郑子立刻瞪大了眼。
七爷不理他,将之前盛各式石头的匣子取出来,吩咐李宝业,“去银作局找个匠人,说我打算镶簪子。”
李宝业应一声,屁颠屁颠地走了。
***
严清怡早上起得晚,中午并没觉出困,也就没歇晌,坐在窗前做针线,一坐就是半下午,等到抬起头来,日影已经西斜了。
她摇晃着酸痛的脖子问月牙,“秦娘子回来没有?”
“没有,前院的李爷和薛爷也都没有回来,”月牙轻声答着,因见严清怡扭脖子,便道:“姑娘头低得太久了,我替姑娘按按脖子,疏通下经络能舒服些。”
严清怡道声好,下炕坐在椅子上让月牙按。
月牙手劲大,刚按时严清怡还觉得痛,按过几下就舒泰多了,而且从内到外都松散,遂问道:“你认得穴位?”
月牙笑道:“认得,我学过武,人身上的穴位虽不能都认全,常用的几十个却是知道的。”
“你习武?”严清怡一愣,随即想起月牙轻轻巧巧提起一桶水的情形。
一般女子提半桶水已经吃力,月牙这么瘦小却可以提整桶水。
月牙道:“我是沧州人,家里祖祖辈辈都以走镖为生,我从小跟着父兄学过些皮毛。中元节的时候,七爷找了我,说让我伺候姑娘,以后进出能有个照应。”
“中元节?”严清怡不由低喃。
中元节是七月十五,难不成七爷那个时候就有这打算?
可如果那几个军士不去春风楼惹事,薛青昊他们不被抓到牢狱,她根本不会求到七爷头上,更不会住到这里来。
莫不是,那些军士是七爷安排的,目的就是想让她就范?
一念起,严清怡顿时坐不住,匆匆站起来往外走。
月牙急忙抓起件斗篷,跟上去,“严姑娘去哪儿,这会儿起了风,披件衣裳御御寒气。”
严清怡接过斗篷披上,走到在二门处忽地停下步子,对月牙道:“你帮我去看看,我弟弟他们回来了没有?我在这里等着。”
月牙提着裙角脚步挪得飞快,不大一会儿回转来,“姑娘,他们还没回来。要不让刘五去找找?”
严清怡摇摇头,“再等等,要是吃饭时候不回就去找。”说罢,仍是回到东次间。
月牙暗暗舒了口气。
此时,秦四娘跟薛青昊他们正在双碾街的一家医馆里,静静地等着天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