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几秒,吴一迪又冷不丁一句:“我也曾经遇到了自己以为熬不过去的挫折。”
我半眯眼睛,抬起眼帘,毫无情绪:“是么?”
脸色一下子变得肃穆起来,吴一迪重重地点了点头,说:“不如,我给你说说我和林思琪?”
说实在话,我曾经对于林思琪这个存在,抱着些少好奇的窥探心,但此时此刻,深陷在丧子之痛里面的我,除了一遍又一遍地用这事来折磨自己,我没有太多分支出来的思路。
可是我又不想吴一迪费尽心思,力不从心地安慰我,在这样微不足道微乎其微的安慰里面,让我们之间的气氛越尴尬。
坐起来,靠着床头,我语气淡淡:“说咯。”
“我高二升高三那年暑假,去上英语补习班,在补实学校认识了在那里当暑假工的林思琪。她那时候扎着一个常常的马尾辫,安安静静的样子很乖巧。我当时没怎么注意到她,直到有天下雨,她跑过来,问我能不能把雨伞借给她,我给她借了雨伞之后,一来二去熟了起来。她很学霸,英语非常厉害,慢慢的我们私底下有联系。高三开学不久,某一个晚上,下了自习课后,林思琪找到我,我们坐在学校足球场的草地上,她跟我说很多,说她是一个孤儿,她被收养在林思爱的家里,她不像别人看着的那么光鲜,真正的狼狈只有自己知道。我不知道我后来对于林思琪,是真的萌动了年少的初心,还是仅仅因为怜悯,我控制不住自己突如其来澎湃的感情,写了一封信托一个同学交给她。”
轻咳了一下,吴一迪微微调整了一下坐姿,他的脸上暂时露出了与他平常高冷稳重内敛的形象严重不符的色彩,他继续说:“林思琪刚开始的时候,不答应我。我当时是一个冲动的毛头小子,她越不答应我越想征服,就不依不饶每天写一封信,夹在巧克力里面,不断地塞给林思琪。她最终拗不过,答应跟我在一起。”
“我们在一起,度过了非常开心却也很单纯的两百多天。我们之间经常做的事就是一起学习,一起去学校饭堂吃饭,我知道林思琪手上不宽裕,就开始偷偷地帮她冲饭卡,那个时候林思琪很感动,那天我们第一次牵手,她还踮起脚尖来亲吻我的脸。我那个时候,真的以为那就是爱情。我疯了般,头脑热,不断地创造机会和林思琪黏黏糊糊,我甚至在那个还不知道未来是个什么样子的年纪,就早早地对林思琪许下承诺,说我以后照顾她一辈子,给她特别好的生活。”
“当时我和林思琪约好,就算我们的成绩有机会上更好的学校都好,为了保守起见,我们都报考深大,离家近,两个人又不用分开。在那样的年纪,连人生的一些规划,似乎都显得很完美。在我们约好要考深大后,某一个周末,我们一起去深大走动,好巧不巧,遇到了林思爱。措不及防的碰面,林思琪躲躲闪闪,林思爱落落大方,她当时和陈图已经好上,她很快带陈图出来跟我们一起唱K喝饮料,那天我们算是玩得挺开心。但从KTV里面出来之后,我察觉到林思琪有点异样,问她吧,她说累,想早点回去休息。就从那天起,她就不怎么愿意让我牵她的手了。”
连连说了这么多话,吴一迪的脸色,已经变作一片暗涩。
而我,在听到他提起陈图的名字时,耳朵,已经禁不住竖了起来。
“在我们高考前一个月,我生日。那天晚上,林思琪执意说给我搞个盛大的生日聚会,事实上那个生日聚会,也就我和林思琪,陈图和林思爱,四个人在深大附近的酷党唱K,然后到桂庙那边去吃田鸡粥。吃完粥出来,已经是凌晨,我们两两对视,心照不宣,后来陈图和林思爱去枫叶酒店开房,他们前脚一走,林思琪就拖着我去如家。她说想送给我一个礼物。”
我以为,我会被“陈图和林思爱去枫叶酒店开房”这些字眼刺伤,然而并没有。
不动声色的,我面无表情地回应一句:“继续。”
又正了正身体,吴一迪的嘴角勾起一抹自嘲:“但是那晚,我和林思琪并未生什么。在最后的关头,我忽然不确定,我以后能不能对那个姑娘负责任,于是我停了下来。然后是高考。高考放榜之后,我和林思琪的分数,轻轻松松的都考取了深大,我约她出来,她执拗着不肯,最后在我的热切呼唤下,她勉强与我同行。那个时候我已经有了驾照,高考也完了,自然能驾着车,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后面,林思琪说她想去海边,还是特别安静的海边,我就把她带到鲨鱼涌那一带,我们坐下来,我正想亲吻她,林思琪却满脸泪痕,跟我提出分手。”
脸上的苦涩更浓,吴一迪似乎已经全部沉浸在那个让他痛苦不已的夏天里:“她说,我是一个好人,可是谁会爱一个好人?我好,我对她很好,我是这个世界上第一个人愿意对她好的人,她很感动,可她知道感动不能和爱情对等。对于我她只有感动,陈图那种类型才是她喜欢和向往的,她说她也不打算跟陈图说什么,就默默暗恋就好,但林思爱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老是找她的茬,她说她也很迷惘,但她会慢慢调节,如果我愿意,还可以跟她做朋友。18岁的女孩,总比18岁的男孩,要早熟得多。相对于林思琪的冷静理智,那时候的我像一个暴怒的豹子,我冲着林思琪怒吼,我把拳头砸在沙堆上,我给她说过一堆的狠话,我说像她那种欺骗人感情的坏女孩,得不到什么好结果。如果我知道,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活生生的林思琪,或者我会好好控制我的脾气,我也不会给她说那么不好的话。”
用双手撑着太阳穴,吴一迪的嘴角连连抽搐了几下,他的声音变得带着沙,像是硌人似的,听着让人的心禁不住揪成一团,他说:“在我正个人匍匐在沙堆里面砸拳头,将近砸了半个小时,我妈忽然带着几个壮汉出现,他们七手八脚把我绑了,我妈还骂林思琪是个狐狸精,让她离我远一点,不然就让她好看。当时受到分手打击的我,已经没有招架力,连最基本的理智和逻辑都失去,我被我妈和那些人绑着带回家关了一个星期,完全跟外界断了联系。等我从那个禁锢着我的房间里面出来,我得到的,是林思琪的噩耗。她在医院吃了一大捧的安眠药,等到护士现的时候,洗胃都晚了。我见到林思琪的最后一面,是在医院的太平间,她瘦弱的身体,安安静静地躺在冰冷的铁板上,那张曾经生动无限的脸,惨白,皱成一团。她的指甲里面,还残留着海沙,她是一个特别爱干净的人,如果不是特别绝望,她断然不会以不干不净的面目离开这个世界。”
说完这里,吴一迪的声音已经变得断断续续,我抬去眼眸看他,小心翼翼一句:“吴一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