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一个做错了事不知道该如何补救的小孩,陈图手足无措一阵,他手忙脚乱地伸出手来,帮我抹眼泪。
那些原本凝集在一起的液体,被他这么一抹,很快在我的脸上扩散开来,被这带着秋意的风一吹,干涸成一片,让我的脸绷得有点紧,也有点疼。
可是在疼,也比不上内心被重新揭开的丧子之痛,这让我忍不住继续说:“陈图,可能在你们男人看来,不管是第一个孩子,还是第二个孩子,都不过是一个还没有完全面世的胎胚,他们还谈不上是孩子,可是对于我而言,我能感觉到他们在我身体里面的跃动,那是跟我紧密相连着的生命!我以为我还没煎熬着到家里再问你,但我其实忍不下去了,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让赵医生来当说客,在不可能可以确定孩子是否畸形的时间段里,就给我们的孩子下死亡判决书,把它从我的身体里面彻底切割掉?你为什么要让我和它承受这样的残酷!陈图你给我一个理由,给我一个让我可以完全信服的理由!”
冷不丁的,陈图的手绕过我的脖子,一路向下,在后背将我整个人禁锢到他的怀里,他的嘴在我的脖子后背呼出热气,他没有马上应我的话茬,他说:“谢斌,你先过去大排档跟他们汇合吧。”
猛地踩油门溜了几百米,谢斌把车停在离大排档最远的停车场角落,他很快下车,帮忙拍上了门。
那一阵关门的闷响,却无法打破我和陈图此刻的僵局,在长达五分钟的沉默拉锯战后,陈图似乎轻叹一声:“伍一,那个孩子真的不能要。你的血液里面有病毒。”
犹如五雷轰顶,正中脑门,那些轰隆隆的巨响一直环绕在我的大脑间久久不愿散去,我板滞迟缓了差不多两分钟,再开口声音已经颤抖得语不成调:“我的血液有病毒?什么病毒?”
不像以往那般将我的脸掰过来面向他,陈图就在后背将我环得更紧,可是他放置在我身上的手颤抖得厉害,他的声音徒然变沉,犹如在地面出来那般:“伍一,是汤雯雯指使江丽容,把我们的第一个孩子弄成了那样。”
可能是为了顾着我的感受,陈图似乎在极力遏制着情绪,他把词措拿捏得很小心翼翼很是隐晦,他大概以为这样我就会好受一些,可是这些事一旦被提起,那些伤口就会无可避免被撕裂得血肉模糊,我的心重重一颤,有气无力:“这事,汤雯雯在电话里面给我说过了。我现在是问你,我的身体里面到底有什么病毒。”
手将胸膛移到我的腹部,陈图再将我的身体往他怀里狠狠一纳:“指使那个违背医德的医生给你做清宫手术的人是梁建芳,但汤雯雯却在暗中掺了一脚。她通过以前在东京读医学时攒积下来的人脉资源,借口她出于爱好,需要一些抗孕酮的新药做研究,辗转着搭上搭从黑市上获得了一种在国际上还没有贴标的类似抗孕酮药物的新成分,她指使那个医生把暂时无解的药物,打进了你的身体里。现在你的血液里,一直有这种病毒成分,我找赵医生想过办法,但她说目前为止所有抗病毒的血清里,没有任何一项可以针对这个病毒,解除这个病毒。”
停了停,陈图的气息变重,他有些语无伦次:“因为你的不慎受孕,让一直蛰伏在你身体内的病毒产生变异,不断地吞噬扩张,如果不抓紧时间终止妊娠,你随时会有生命危险,即使我们侥幸熬过,但那孩子生下来,也会因为在母体内长期受病毒攻击而有缺陷。伍一,我知道你想要孩子,我也知道把孩子从你的身上摘掉,很残酷,可是我没有办法啊。你当时对孩子的执念太坚持,我实在是没办法了,去哀求原则性强的赵医生帮我,让你愿意去终止妊娠。我知道我没能告诉你实情,什么事都瞒着你,我很不对。但我当时对于汤雯雯犯下的事,只有丁点的眉目,她很聪明,又很毒辣,她把自己摘得太干净,我很难找到入口。”
像是被一大块石头重重压在心口,我说话已然有些断续:“我觉得生活实在,是太可怕了。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这生活就特么的像电视剧,这场还没演完,那一场又开始了。”
大概是想让我舒服一些,陈图稍微换了换姿势环着我,他的声音越到后面越是沙哑:“而我也怕你知道得越多,你的处境越是危险。你越是跟汤雯雯敌对,越容易引起她的杀机。我知道我在处理这件事上,有些瞻前顾后,前怕狼后怕虎的,不像我的风格,可是我不能出错啊,我不能允许自己出任何的差错啊。可是我千算万算,怎么算都算不过一个三观不正,活在自己想象力里面,把大部分的时间都用在算计上的女人。她一次又一次地伤害你,伤害你的身体健康,她亵渎我们的孩子,她教唆江丽容去找你茬,她后面居然恶毒到要买凶杀人!她一次又一次地践踏我的底线,我就算再对她下任何的狠手,都只是大巫见小巫!如果不是李律师劝我,即使她作恶多端,那我也不能擅自给她下所有的判决,她该交由法律来制裁,那我别说弄断她的双腿,我会直接给她断手断脚!”
寒意从骨子里面溢出来,我的心咯噔一下,脱口而出:“让汤雯雯断掉双腿的人是你?”
往后退了退,陈图腾出空间来,他在狭窄的车厢里,还算灵巧地挪动到了我的前面来,他双手扶在我的肩膀上,直视着我:“伍一,即使我断掉了她的双脚,我也依然无法将她加诸在你身上的伤害彻底清洗掉,我也无法推卸清洗掉自己身上的责任和罪责。如果不是因为我,你根本不需要承受这些风声鹤唳的生活,你根本不会承受那么多精神上和肉体上的摧残,我总是说我爱你,可是到今天我现我爱你这三个字,我其实压根没有资格说出口。伍一我越来越觉得,我这所谓的爱,对你而言,是一场覆水难收的灾难。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做好爱你这件事。我只是想跟你好好在一起而已,可是这个简单的愿望,它总是充满着敌人。”
越说到最后,陈图的语调偏得越低,气息越是低迷,情绪越是低落怅然,他被雾霭所占领的眼眸里,似乎藏着一箩筐的思绪,可是我不管如何探究,却终是探究不得。
如果说前段时间林思爱给我那个艾维医生的联系方式,让我看到了一丝我还能拥有自己孩子的希望,那么现在陈图带给我的这个消息,它足以将我那为数不多的希望全然扼杀掉。
希望的城堡分崩析离,废墟压下,砂砾纷飞,我必须找点事来转移重点,让我能有时间去缓和一下,消化接受这个残酷的事实。
于是,我不合时宜地纠缠一些已经尘埃落定得不足以再让我提起八卦,非要获得一个精准答案的事,可是我的语气,已经无法捏造得真像我多好奇似的,它反而像无力的蜉蝣:“陈图,你说,是你断了汤雯雯两条腿?陈竞给我透露过,是他断了汤雯雯的右腿。”
自然是看出了我极力想要掉转话题,也看出了我极力在模糊重心,但陈图却无比配合:“陈竞,他确实是很巧合的,想做跟我一样的事。但为了避免把他牵扯进来,也为了避免涉及的人过多,导致事情保密性不好,我提前把陈竞找来的人按下去了。他在事后不久,应该是知道了,但他没再有任何的动作。他现在跟以前不一样了,他做事也会考虑到后果了。”
曾经百思不得其解的事,这么轻而易举地被解开,我却无法有如释重负的喜悦,一个不经意,思绪被重重拽回,我的鼻子徒然一酸,竟然情不自禁地跳跃:“是不是我真的一辈子都无法再有自己的孩子?那些被打进我身体里面的病毒,是不是会永远潜伏在我的身体里,只要我怀孕,它就会被唤醒,然后残酷地剥夺我当母亲的权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