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下文士骂人, 无外乎骂对方寡廉鲜耻卑鄙小人, 还有另外一类,则是拿女人与牲畜来作比喻,好比“哭哭啼啼作妇人状”, 便是嘲笑对方哭得像个娘们似的,可见被当成女人,对大多数人来说,是一种侮辱。
凤霄对这些凡俗之见嗤之以鼻,到了他与崔不去这种身份地位,认知境界, 世间之人, 甭管男人女人,对他们来说大抵只分成两类:朋友或敌人, 以及有用的人, 或无用之人。
识时务者如秦妙语,因为一技之长,也能让凤霄对她网开一面,但苏醒就没有这个待遇了, 凤霄对人的看法, 从来不会拘泥于男女之别。
但现在有个小小的难题摆在他面前。
是衣裳头洁净重要, 还是男人的尊严重要?
大丈夫能屈能伸,就像在山坡上毫不犹豫管崔不去喊爹一样, 凤霄也毫不犹豫选择了前者。
于是一行还是四个人, 只不过组合略有变化。
为免累赘, 四人之外,除了两名车夫,一名且末城向导之外,并未再带任何仆从——这也符合崔不去想要假扮的叶氏身份,本就是小家小户出身,没什么排场可言,若是带上奴婢,反倒惹人奇怪了。
离开六工城,三辆马车一路西行,为了照顾崔不去的身体,行进速度变慢,几个人足足吃了十天半个月的沙子,才终于摆脱了一望无际的黄沙,遥遥看见城池的轮廓。
“前面就是且末了?”崔不去咳嗽两声,掀开车帘往外张望,入鼻便是更加浓烈的味道。
那是沙子在烈日曝晒下,又被风刮起来的炙热气息。
他忍不住又呛咳起来。
另一只手伸过来,将帘子重新拉下。
“郎主,您身子弱,就别在外头吃沙子了,万一又病倒了,妾会担心的。”
声音的主人语速不算快,嗓子有些低沉,却很柔和,让人禁不住想一窥真容。
但不包括崔不去。
他不仅不转头,甚至连声音也不想听见,咳嗽反而更厉害了。
“哎哟,您看您,妾不过说您两句,又急起来了!待会儿进了城,咱们赶紧找间客栈歇下,妾帮您泄泄火。”
那声音见他如此,非但不停下来,反倒说得更起劲了。
崔不去缓缓转头,面无表情:“什么叫泄泄火?”
“就是、就是,妾知您这一路不便,甚是憋闷,到了客栈,便能好好伺候您了!”女子被他一看,羞得面若飞霞,“妾怎么说也是妇道人家,您怎好非要逼我说得这样直白,旁人听了,怕还误会我是个淫|娃|荡|妇呢!”
崔不去觉得自己的头更疼了,忍不住按上太阳穴:“这里没有外人,你能不能好好说人话?”
女人委屈道:“妾说的不是人话,难道是鬼话吗?都说娶妻三年,貂蝉变母猪,我就晓得,郎主定也是这样的!”
她身形高挑,以至于盘膝坐在马车里时,都显得车厢内有些逼仄。
一头乌黑富有光泽的头挽了个时下最常见的妇人髻,松松坠在脑后,丝里露出红色编绳,更衬得肤色越白皙,虽然对方面容不若江南女子柔和,但美貌却丝毫不逊,一白遮三丑,起码这是一个第一眼看见会令人瞬间目眩神迷,忘记她身上些许瑕疵的美人。
但崔不去却完全欣赏不了,甚至想要把人踹下马车。
乔仙的易容之术很高明,她不仅加深了凤霄的五官轮廓,让对方看上去更像一个异族女子,而且还遮掉了凤霄的喉结,将许多容易被人现的细节都掩盖过去。
西域女子本就眉高目深,骨架比中原女子高大,别人看见凤霄,也绝不会往男扮女装的方向去想。
只不过凤霄答应假扮女子之后,就要求崔不去假扮他的丈夫叶氏,崔不去出于看笑话的心情答应下来,但出半天之后,他就后悔了。
世上没有后悔药,只能一路走到现在。
还好,且末城在望,他的耳根应该可以清净片刻了。
且末城是连接东西的重镇,但此处远离中原,隋朝建立不过三年,此刻的朝廷,将主要精力放在突厥与南陈上,暂时还未分出精力来管这个处于模糊疆域上的小城,不过去年皇帝还是下令,在且末设县,修建县衙,派驻县令和兵士在此驻守,以昭朝廷之威,实际上是在向各方表明,目前大隋虽然还未分神管辖此处,却不代表放弃这块地方。
三十多年前,鄯善国为西魏所灭,鄯善王率众出走,来到且末城定居,经年累月,也在城中建立起自己的势力,加上各方商人往来中原西域,且末城是绕不开的一个点,在此歇脚休息的人很多,久而久之,且末城便形成三方鼎立的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