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往上海的路上,司机将车子开得飞快,我和金秋都坐在后面。这辆车是杨瑾的,所以后座的储物格里还留有一只她喝水的杯子,就是很普通的那种玻璃杯。但这又能说明什么呢?
我绝对不会天真的以为她还是十几年前那个作风朴实的杨瑾。说来连我自己都不相信,就此刻,我和金秋坐的这辆奔驰车,价值已经超过300万,这可不是一般的富人能够消费得起的。所以这叫我如何还能承认,十几年前她拿着五毛或者一块钱让我去买东西吃的画面是真实存在的。
我该明白的,在这漫长的十几年中,她有她自己的生活,我也有,我们虽为母子,却早已经在这染缸一样的社会中分化为两个极端。
想着、想着,我有些累了,于是闭上了眼睛,不再将注意力放在杨瑾和她这辆我并怎么喜欢的车上面。
就这么小憩了20分钟,我终于收到了来自阿德的回复,他说即刻就动身去新竹县找肖艾,他还说,一有消息就会立刻电话通知我。
随后,他又给我了一条信息,问道:“阿桥吼,如果我在新竹县见到了如意,要不要替你捎上几句话给她哟?”
我想了想,回道:“你告诉她,务必等江桥几天。我特别想见她,也有很多话想和她说。”
“没问题,话我一定会给你带到的……可是阿桥,这么关键的时期,你为什么还要在大陆逗留呢?真怕如意已经离开了新竹。要是她恰巧就是今天离开的,你不得懊悔一辈子吼!”
我看着这条信息一声叹息,许久才回道:“我怕再不尽孝道,以后就没多少机会了。”
“你真的活得好无奈哟……感觉你就从来没有真正为自己活过!”
这条信息我阅读了,最后却没有回复。我将手机扔在了一边,就这么看着被车窗过滤了的世界,它看上去有点昏暗无光,而我只是一个在普天之下流浪的旅人。杨瑾那边我靠不近,肖艾那边我也靠不近……我没有爱人,也没有母亲!
我的沉默中,一路都没有开口的金秋,终于向我问道:“刚刚我们去医院看的那个警察和你是什么关系?”
“琴行失火案就是他负责调查的……可是,昨天晚上他被车给撞了,失火案很快也会因为他不能再参与,而被做结案处理。可我更关心,他能不能康复,做个行走自如的人,我不想谁再因此受到伤害了……金秋,你说说看,如果这次的车祸是一起蓄意谋杀的事件,那人性的贪婪和残忍得有多可怕?”
金秋看着我,片刻后回道:“你之所以觉得可怕,是因为这次你是当事人。当你冷眼旁观类似的案件时,你还会如此感到害怕吗?……真的,江桥,这个世界从来没有太平过,也不是所有人都会按照你设想的那个模式去生活。有人无私、就一定有人贪婪,所以这个世界里的一切物质永远都是对立存在的……我们该庆幸自己生活在和平年代,假如活在战争的炮火中,你就是砧板上的一块肉,连感悟的机会都没有。可是战争对我们而言真的很遥远吗?……一点也不遥远,因为距离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也就不过才区区数十年,造成了数以千万计人的伤亡……可这不是梦幻,全是血浇灌出来的事实。而这一切还不是始于人类永远也不会停止作祟的欲望吗?”
我看着金秋,半晌之后回道:“你又何必引用战争将正义和邪恶的框架弄得这么大!……我只想和你聊眼前。”
“我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只是觉得你看待问题的方式一直很局限……当你将眼界放开了去看,你会现,你正在承受的痛苦在历史的长河中真的太无足轻重了,而我们也一定不是为了痛苦而活着的。”
“是……学会放眼去看这个世界和人性的人,基本都已经凭借一颗冷酷无情的心获得成功了……可我情愿就在这些人情冷暖世态炎凉中可喜可悲,我觉得这样才算真实的活着……可悲的是:你和杨瑾一定从来都没有体会过这种真实。因为你们是一类人,只会放眼去看这个世界。是的,和这个操蛋的世界相比,人的那一点痛苦和责任都算个屁,你们就可以心安理得的追逐名利,心安理得的把亲人和朋友都放在心里最黑暗的地方视而不见,然后遗忘!”
金秋用一种非常复杂的眼神看着我,半晌才回道:“江桥,阿姨不是你想的这个样子,她是有苦……”
我粗暴的打断了她,叫道:“她不是这个样子,那你呢?你是什么样子?……这么多年,又到底将我江桥当成什么?……是你走向成功的捷径和踏板吗?”
我的震怒,甚至影响到了正在前面开车的司机,他放慢了车速,通过车内的后视镜看了看我和金秋。
金秋转移了看着我的目光,她重重的靠在了椅背上,然后低声回道:“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我也算看明白了,在你的心中,除了肖艾,每个人都对你充满了恶意,每个人都让你觉得对不起自己!”
我没有心情,也更没有精力和金秋将这场谈话演变成争吵,我再次选择了沉默,直到下了高速,我都没有再和金秋多说一句话,而她也一样。我强烈的预感到,我们因为立场的不同,迟早有一天会形同陌路!
……
回到医院,奶奶已经完成了第一次的化疗,我找到了主治医师。他告诉我,因为是第一次,化疗后的不良反应还不明显,但以后病人会越来越痛苦,尤其是奶奶这种身体机能已经严重退化的老年人。他要我们这些做家属的能多陪在她身边,在精神上成为她的依靠,让她有信心能够对抗生命中最残酷的病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