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玉夸一句:“还是你周到!”
李吉脸上乐开了花:“三姨过奖了。”
两人边走边说,到了延嘉殿的时候,梁玉已经通过李吉之口,知道昭阳殿最近没有动静,徐国夫人都很安静,只是听说从婕妤的典礼回到昭阳殿之后,母女俩哭过了一场。又说贤妃那里,与妹妹凌珍珍争论过,第二天凌珍珍就回家了。然后第三天,有门籍的凌母进宫,当天回去了,前两天又来了,母女俩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然后是淑妃,与婕妤见了两回面,一起跟阿鸾玩了一阵儿,梁婕妤很喜欢阿鸾。淑妃婆媳都很客气。李吉还提了淑妃的情报:“年轻时可是个精明厉害的人呢,徐国夫人没惹动她,后来她也和气得多了。近些日子都不出来了,就见了咱们婕妤。”
接着说了宫里其他的宫妃的情况,桓琚现在宠贤妃,也不是没有其他的新宠,跟梁玉赌钱的张美人就是其中之一。还有王才人等。这其中有凌贤妃推荐的,也有桓琚自己看中的。
最后说的是梁婕妤:“婕妤现在气色极佳,就是有些挂念太子,也很想娘家。”
方方面面都说到了,却没有提到皇帝和太子。梁玉问道:“圣人和东宫呢?可是在忙?”
“可不是!忙得没空到这边来呢。圣人那儿,”李吉左右看了看,凑近了低声道,“还是凌贤妃自己跑去见的圣人,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就在昨天。”
梁玉笑道:“你辛苦了。我姐姐在宫里十多年不假,却是住在掖庭的。有些事情,她未必能应付得了,还是要靠你们。既然皇后娘娘将你派来,就请你多多费心。”
李吉赶紧表白:“既掖庭局将奴婢派到延嘉殿了,奴婢就是婕妤的人了。”
梁玉顿住了脚,一挑眉,含笑看着他。李吉躬身,斜仰头,一副恭谨样。
梁玉忽然一笑:“拜托,拜托。”请他搀了起来。
李吉心头一块大石落地,直起身来,越殷勤了。到了延嘉殿,梁婕妤正在,看起来比前几次见面都更有精神些,眉眼间也展开了一点。她的服饰比以前更精致了,说话也更爽快了,伸出手来邀梁玉:“你可算来了,我等好几天了。”
“就得叫你等等,”梁玉与她在榻上对坐,着手放到梁婕妤的手里,“来得勤了,就不稀罕了。”
两人说说笑笑,闲话家常,梁玉带了家里的问候,也说了请先生的事。梁婕妤道:“先生一定要请的,要教做人的道理。这宫里多少人的父兄,因为管不住自己惹下事来,叫人挂心。”
“嗯,大伙儿都这么讲呢。阿姐怎样?”
“你看呢?我这样,不好么?”
“挺好挺好的。”姐姐开朗了一些,梁玉也乐见其成,又问太子怎么样。
梁婕妤就有点担心了,迟疑地道:“听说……朝上跟人吵起来了?是不是不大好呢?”
梁玉道:“要不,见一见,说一说?”
梁婕妤道:“她现在是太子了,咱不大好跟他说朝上的事吧?不是说,后宫少问前朝的事么?”虽然杜皇后、得宠的宫妃们常吹枕头冈,梁婕妤连皇帝的枕头都没见过几回,又有点怂了。
梁玉道:“那就不说朝上的事,劝他宽宽心,咋样?总憋在心里,别把人憋坏了。”
梁婕妤道:“那好!这会儿也该下朝了。李吉啊,你亲自去看看。”
李吉心道,这见效快呀!飞快去了趟东宫,又飞快的回来:“孙顺儿说,殿下把自己关房里生气呢。”
梁婕妤拉着妹妹站了起来:“可不得了,他打小就爱生闷气,先前有大郎能劝得住他,现在……唉……”梁玉果断地道:“那咱们走。能就去吗?”
李吉道:“婕妤与三姨同去是不碍事的。”
两人到了东宫,迎接的是孙顺,迎上来叫一声:“婕妤,三姨,殿下今天又不开心了。”经他解说梁玉才知道,太子今天吵输了。盖因他才十六岁,又不是天生的读书种子,引经据典没有吵过谏官,反而惹得朝臣认为太子这样脾气可不大好,太子的帮手没引出来,谏官的帮手被炸出来了。
梁婕妤急得隔着门板叫一声:“三郎啊……”
里面一阵劈哩叭啦,桓嶷从床上跳起来,打开门,头也乱了,眼睛也红了,吓得梁婕妤直说:“这是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将他推进门里,给他理头衣裳。
桓嶷勉强笑笑:“没事。三姨来了?”
梁玉道:“你再这么作下去,阿鸾以后就不用做人了。”
桓嶷笑也不笑了,哭也不哭了,严肃认真地站直了:“三姨这是什么意思?”
梁玉道:“你们这么吵,为的是什么?还不是要拿阿鸾说事儿?她才几岁?就与一件不大好的事儿一道传出去,你叫她以后怎么过呢?”
梁婕妤理解妹妹的意思:“是哩,姑娘家怎么能叫人来回说道?”
梁玉将姐姐、外甥,都拉在席上坐下:“呐,我也不懂你们朝上的事儿,什么官儿的名字也记不住。这官司也不是我该问的。我就问你,你是为着吵架吵赢了呢?还是为了阿鸾过得好些?是为了自己面子好看呢?还是为了阿鸾得实惠?”
这根本不用问的问题,桓嶷果断地道:“当然是阿鸾!”说完,又迟疑了,“我果然是做事不周到?”
梁玉道:“这与周到有什么相干?我一天不知道叫人骂多少回,都听了,我还吃不吃饭了?听说,劝你的人说的也不能算不对,你疼侄女也是做人的道理,你就不能找个两人都满意的办法?”
桓嶷做太子虽然短,得父亲关爱虽然少,毕竟是皇子,该学的都学,还得过大哥的关照。认真想了想:“我倒可以让一步,就不知道这群……肯不肯让?被得寸进尺就不好啦。”
妥协是基本的政治智慧之一,桓嶷在这方面倒不怎么缺。可让步,得跟识趣的人让。
“你认个怂又咋样?阿鸾实惠先得了,跟那个说你的人好好说,谁都不许再拿阿鸾说事儿。你就说明白了,世上不通情理的人还是少的。他要不通情理了,你再怎么干也没人说你的不是了。你要疼阿鸾,以后怎么找不出个由头来?非得现在叫人拿她说事儿?”
通了!梁玉与桓嶷,一个生在乡野,一个长在掖庭,本质而言,其生存智慧有相通之处。一说就明,桓嶷道:“我找冯翁谈谈。”
梁玉道:“你先找个糟老头子做什么?不得跟淑妃道个歉呐?人家不担心呐?”
对对对,三姨说得对!今天生气是因为淑妃给孙女上了辞表。
桓嶷跳了起来,一手亲娘、一手三姨,奔去找淑妃:“我去道个歉,你们帮我求个情,再陪一下她们。我回来就找冯老头说话。”
梁玉和梁婕妤一边一个拽住了他,梁婕妤道:“你这是做什么?换身衣裳,梳个头!你这样出去,叫人看见了怎么说?”梁玉道:“你是去道歉的还是去吓人的?”将他自庭中拖回了屋里,梁婕妤唤孙顺给儿子梳头换衣服。
梁玉斥道:“李吉你就看着?帮忙。”
李吉答应一声,凑了上去。桓嶷一边看着镜子,一边问了一句:“你不是昭阳殿的?”李吉又将对梁玉说过的话再说了一遍,桓嶷点了点头。
桓嶷安静了下来,整个东宫都放下心来了。梁玉与梁婕妤型有点乱,宫女们捧镜上前,给二人理妆。梁玉坐在那里,看着宫女给她抿头,闲话家常的口吻埋怨:“这么大个人了,疯跑啥呢?听风就是雨的,叫姐姐担心。”
桓嶷不好意思地笑笑,又是个腼腆清秀的少年模样:“我错了,三姨饶了我吧。”
“你还挺会说话呢。”
梁婕妤就说:“哄我的时候嘴可甜了,也叫人担心。在外头就不闷声不吭的,这两天一开口,又吓人了。”
桓嶷只笑笑,不说话。梁玉道:“说来辈份儿比你大,我还没你岁数大呢,可我觉得着,岁数比我大的都挺傻的。你看你,心疼侄女,你得心疼到点子上去呐。多大的人了?”
梁婕妤就给儿子说好话:“他与他大哥最亲,他这不是急了吗?”
桓嶷脸色暗了下来,梁玉道:“瞎急。他大哥最关心什么?帮他大哥做到了呀。我是死了,我放心的不下的事儿,准想别人给我做完。人走了,不挂心爹娘呀?不想妻儿啊?不想留下的那一摊子事儿啊?他呢?净瞎急了,屁事没干。”
桓嶷挨了一棒子!眼都直了,好像真是屁事没干的样子。默默地等梳完了头,换了衣服,默默地去李淑妃那里。梁婕妤愁道:“怎么又不说话了呢?”以前是教他别多说话,现在就恨他不肯开口。
桓嶷这回开口了:“话多的有话多的活法,话少的有话少的活法。”
绕得梁婕妤愣了好一阵儿:“你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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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玉不知道桓嶷是怎么做的,只知道他们仨到了淑妃那里,桓嶷跟淑妃道了歉,说是自己思虑不周,但是请淑妃放心,他会处理的。然后梁玉姐妹俩就被留下来跟淑妃说话,桓嶷自己走了!
梁玉知道,这事儿她没法再插手了,她甚至不能确定桓嶷这么闹,究竟是只为了阿鸾、为了仁孝太子,还是除此之外有别的目的要达成。但是,她今天说的这些,都是按照“太子怀念长兄”来的,说出来完全没有问题。
而且,她想追也追不出去,因为皇帝来了。
桓琚此来,一是安抚淑妃祖孙,让她们不要担心,该怎么着还是怎么着。又将一本奏疏放到淑妃的面前:“我给阿鸾的,辞什么辞?天天说雷霆雨露莫非君恩,怎么给了反而不要了呢?这个,驳了。”
李淑妃等谢了恩,桓琚对梁婕妤道:“这就好,宫里又不是只有昭阳殿一处,多与妃子们说说话,多走动走动,人就不闷了。”
梁婕妤见了他还是闷,讷讷地应了。
桓琚颇觉无趣,看到梁玉却很喜欢:“三姨是来看三郎的吗?”
“是来看姐姐的,家里才请了先生,毛竹板子都备好了,一准请先生打出个人样子来。”
桓琚大笑:“也不要打坏了才好——三姨自己的先生呢?”
“在家里呢。”
“三姨的先生可是姓吕?”
“是呀。”梁玉心里泛起了嘀咕,这是干啥?吕娘子怎么啦?
桓琚道:“唔,天下好女子多得是,为何非得是她?”
梁玉惊了:“她干了什么啦?”
“不好不好,我为三娘找个老师可好?”
“您还是跟我说了吧,不然我心里不踏实。”
梁婕妤也很担心,难得跟皇帝直接说:“圣人,这吕娘子有什么不妥之处吗?”
桓琚看了她一眼道:“贤妃说……”
贤妃才很关切地提到了吕娘子,说是家里人不小心撞到了这个人,看到之后大吃一惊,回来说,这不是当年闹过事的人么?吕娘子据说是袁家一个奸生子,是当年袁家一个人与手下吕姓小吏之妻通奸所出。袁家不肯认这母女,但是这做爹的还挺疼闺女,硬仗着本事,把闺女养大了,还嫁给个殷实人家。吕娘子在夫家横行霸道,无人能制。等亲爹死了,袁家是不认她的,夫家终于等到了出口恶气的那一天,将人休弃了。
桓琚道:“换一个吧,我给你找个好先生,唉……”三姨真是命苦,挺伶俐一个小娘子,又好学,别学坏了。贤妃倒是有推荐,看珍珍学的成果,应该还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