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堂上,先见到凌母,梁玉先给她施礼,然后好奇地看着她身边的凌珍珍。笑道:“珍珍,我来看你啦。你猜我带了什么好东西来?”
还是个自来熟!
不过不讨人厌,说话怪自然的,有这样的人在,不用担心冷场。凌珍珍的小嫂子心里做了个评估——这份讨人喜欢的本事,珍珍是没有的。
凌母推一推女儿:“珍珍。”又对梁玉解释,说凌珍珍不大爱说话,有点腼腆,叫她多担待。
梁玉笑眯眯地说:“哎,不用说不用说,我说就行了。我看到美人儿,光看就心满意足了。”
凌母笑道:“你太夸奖她来。哎呀,珍珍!”
凌珍珍深吸一口气,扯出个笑来,问道:“你还在读书吗?”
梁玉就亮一亮佛经:“在读这个呢,这两本给你,我那儿还有。”
“不读《论语》了吗?”
“那个?吕师给我读完了,读完不就是完了吗?还要再读吗?”
凌珍珍差点被气笑:“不读就不读吧。”
凌母道:“小姑娘家,见面就说这些,忒无趣了。你们也不玩。”
梁玉就说:“正想问呢,打到京城,就被关起来学这个礼,学那个礼,我看家里学了这么多,还是会丢人。还耽误了玩,哎,京城有什么好玩儿的?珍珍你给我说说呗。”
凌珍珍报了几个地名,梁玉又问:“那有什么寺庙道观的呢?我娘好拜佛,可惜以前没听过什么经,我想给打听一下。”
凌珍珍又报了几个名字。梁玉满意了,笑道:“好珍珍,你帮我写下来呗,我怕记不住。拿回去叫她们记下来,我们也去。”
凌母看她说的也没什么重点,写下来也没有什么不妥,就说:“那就写下来嘛。”她们母女却不知道,梁玉是记着吕娘子说过的话,佛道二教很容易串连,她是要摸个底来的。
看凌珍珍写完了,梁玉郑重的收好,才露出笑来:“这样家里不就能说我出来什么都没干,净玩儿了。哎呀,还有什么别的好玩的呢?”
你就只会玩儿啊?
正好,凌家人就开了个赌局。爱赌没关系,就叫你泼而好赌,反正也不是梁家什么好名声。再考虑到梁六郎那一场风波,凌母就有心试探,问道:“府上,还许赌的吗?”
梁玉道:“事都出了,还怕什么?总不会还有人作妖吧?不是在宫里都赌的吗?那咱就接着玩儿呗。”
“那就好,那就好。”
然而……梁玉是真的能赌,到午饭前,梁玉已赢了凌家几十万钱。梁玉笑着将筹码一推:“来来来,一把定乾坤,跟不跟?”
凌珍珍也来了火气:“跟!”回头一看,本钱早被梁玉都赢了去了。便跟母亲再要钱,凌母大为诧异,还是给了她四只金铤,每铤二十两,凌珍珍道:“这些也够抵了吧?”
梁玉道:“行。”
说完一摇,一揭盅,三个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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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凌家出来,连吃带拿,梁玉算了一算,自己没折本,安安静静坐车回家。
看到她又拖着财货回来,梁满仓很是疑惑:“你不是去不贤良家吗?这是从哪里来的?”
“凌家设的赌局,赢的。”
梁满仓怒道:“家里出了事,你还赌?”
梁玉道:“在宫里不都赌的吗?”她把原话砸给了梁满仓,将梁满仓噎了个倒仰。
梁玉看梁满仓没别的话了,就说:“那这样,我往凌家也去了,给圣人也算有交代了。等一下,您那本子递上去了。等等看圣人有个什么说法,我再去宫里探探消息?”
梁满仓心下烦乱,摆摆手:“去吧去吧。”
梁玉拖着她的收获又回了自己的小院子里。东西往屋里一搬,将纸条给吕娘子看了,说:“吕师记下这些地方,有机会打听一下。”又将纸条小心地收了起来。
吕娘子笑道:“记住了,有几处地方很有意思。倒是三娘,今天入袋的钱怕是要很快花出去了。”
“吕师只管花。”
吕娘子道:“我怎么会是说我自己呢?我是说,两位宋小郎君,是宋郎君托付给府上的,近日来可是受了不少气,难道不需要安抚吗?”
梁玉嗤笑一声:“拿钱砸人?砸我是可以的,砸他们是不行的。赔礼?我赔是不行的,得我爹。恐怕人家也未必看得上呐!我得想想。唉,算了,反正得进宫一趟的,我看着办吧。姓宋的三位都是能人,可别落人家埋怨才好。”
吕娘子道:“那也要把心意表到了。”
“好。快快快,接着讲书。我看您先把这些官儿、事儿,先给我理一理吧,经史且往后放一放。”
吕娘子道:“这也不是一天能讲完的,眼下还有一件事情。”
“又有什么事?”
“是我疏忽了,三娘需要有一处私宅,自己的地方!存些应急的钱,不能什么都拖回来!在外面养几个得用的人,不能什么都从家里拨。”
这样是真的行!存私房钱这事儿,哪哪儿都是一样的,只要大家心不齐了,那这种事就没法杜绝。哪怕要杀头,还是有人会造反,就是这个道理。
梁玉道:“这个容易,咱们金钱多,又不占地方又值钱。”
吕娘子笑道:“不错!”
“好了,再说回来,吕师你找的人,还有吗?”
吕娘子道:“还要接着……参?”她把最后一个字的声音压得低低的。
“谁知道这次判不判呢?唉,也不知道老夫人那里跟萧家的事有个结果了没有。”她想得还挺多。
吕娘子道:“我看圣人不会对府上怎么样的。教训或者会有,但是,总归不能伤了太子吧?”
梁玉微微放心:“那便好。等有个说法了,我就进宫去。跟凌家装傻,真是恶心!”她决定讨厌凌珍珍!怎么凌珍珍还觉得委屈了吗?你们一对狗男女甜哥哥蜜妹妹的,别人就得活该受罪呀?你坑我一把,我坑你一把,这不是早该想到的吗?这还要记仇接着干?那行吧,谁怕谁啊?
吕娘子但笑不语。
梁玉只管在家里等消息,谢罪的本子上去当天,惩罚下来了。
出乎了吕娘子的预料,桓琚这次罚梁家罚得颇重,从梁满仓开始,加上梁满仓四个儿子,梁家五个有官的人,全被一笔抹成了白丁。官儿,没有了,梁大嫂引以为豪的官衣,扒了。俸禄,当然也是没有的。还好,赏的钱没有收回去,赏的田也没有收回去。
来宣旨意的是程为一,他板着一张脸,抑扬顿挫地读完了诏书。看着梁满仓被打击得很惨的样子,心道,毕竟是老农出身。一惊一乍的,轻浮。
梁大郎兄弟也是被抹了官的,官衣自从穿上身才洗过一次,不明白为什么一句话就连官也没有了。梁大嫂妯娌几个更像是在做梦一样,这就不是官娘子了?
梁玉虽然有心理准备,但是这么个结果,也是让她猜疑——胡说八道罪这么重?!咦?我还有门籍吧?他想起来没有?忘了收了?
人已经起来了,扶着梁满仓去接了旨。然后给程为一辛苦钱,接着得打听一下消息。还没等她开口,程为一就低声说:“三姨,府上也太不谨慎了。”说完又觉得这是句风凉话,跟个未出阁的姑娘说这个,她能管她爹吗?
略停了一下,又说:“圣人很不满,说,看错梁满了,梁满应该是个安份敦厚的人。府上是再写个谢罪的折子吧。”
“好!”梁玉果断答应了,又问,“我只问一件事,圣人提到门籍了吗?什么时候除我的名?”
程为一笑道:“梁满的错,与三姨何干?”
梁玉道:“我是他闺女,应该的。吕师给我说过,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您给带句话,给我的,我不敢不要,不能教圣人给别人。圣人要拿走,我也不皱眉头。圣人知道这一家子的,就是庄稼人,还没学会京城的规矩。连被参了都不知道要干什么,还得人教才知道要写折子。容家里关起门来多沉沉心。”
程为一道:“府上进京也有些时日啦。刚进京的时候不是挺好?三姨是个通透的人,这些日子多少事,您心里该有个数。不能让人总等着吧?等了半年了,够啦。”
梁玉心里有数了:“您说的是。”眼睛往旁边看,梁满仓也回过味儿来了,别的不提,先说:“是我错了,一把年纪自己丢人不说,还给圣人丢人了。”
程为一对梁满仓道:“梁翁,安份些,对谁都好。您还有一件事,看完了就好了。”
临走前,他又对梁玉说:“圣人还提起三姨来着,三姨要是想姐姐了,多进宫看看。”
“是。哎,刚才说还有一件事呢?”
程为一同情的表情挂在脸上,说:“是还有一件事,等看完了,着梁满父子各自具表。梁媪和三姨就不用看了。”
梁玉有些摸不着头脑,总觉得这不是好事。程为一说她不用看,她偏偏想看,假装走了,又折回来悄悄在一边等着。正站着,几个嫂子也扶着南氏,探头探脑躲在一边。才抹了官,大家都好奇,这会是一件什么事?
程为一拍拍手,便有一队军士押着两人到了梁府门内。他们是奉了桓琚的命令,把这二人打死在梁府正厅前——桓琚指定梁满仓带着儿子们观礼。还指定了他们必须亲自写观后感上交。
军士自带刑具——红黑两色漆的大棒,崭新才油过的,两张板凳一放,按下两个男人来,捆在板凳上。梁玉看了一下,不认识,轻声问南氏:“阿娘,这是什么人?”南氏也不知道。
还是吕娘子回忆起来了:“左边这不是陪梁翁吃酒的帮闲吗?右边那个似乎也是到过府里的。”梁玉看了她一眼,吕娘子肯定地点点头,没错,她是帮梁玉留意了不少事情。
话音刚落,程为一一声令下,大棒子交替落下。受刑的人年纪都在四十上下,一口流利的京城官话,边挨打边叫梁满仓:“梁翁梁翁,救救我!再也不口无遮拦了!再也不胡说八道了!梁翁,吃酒胡言,你也有份啊!你不能见死不救啊!梁满仓,你见死不救!你不得好死!”
梁翁现在就怕自己也被打死,屁也不敢放一个,眼睁睁看着两个大活人被打成两条烂肉。他见过饿死的,见过病死的,见过累死的,争水械斗也打得头破血流。因为说错话打死,头一回。过错何其小?惩罚何其重?
梁家上下,呆若木鸡。梁玉若有所思,扶起南氏:“咱们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