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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纪申断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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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为防盗章梁玉此前从未坐过这样好的马车, 有顶有壁, 有座有枕,还有小桌子和零零碎碎许多她叫不上名儿的东西, 连点心都是没见过的样子。反正, 都很精致就是了。这些,都是供给她的。

换个时候, 她会很有兴致地挨个儿看看、尝尝,现在她却一点这样的心情都没有了。她对面是父亲梁满仓、长兄梁大郎,旁边是母亲南氏, 他们四人坐在车队的第一辆马车里, 后面的车里装着他们的家人。

两个时辰前,他们一家被县中的马县丞客客气气又不由分说地塞进马车里的, 只说是“好事”, 究竟是什么样的“好事”却是一丝口风也不漏。

这更让人不安了。从未享受过的待遇也像砍头给前的鸡腿, 透着一股不祥。

暮鼓晨钟。

鼓响时分, 车队入了城。古老的城门在最后一辆马车驰入后出令人牙酸的声响,终于轰的一声合上了,仿佛是将天地点最后一丝光亮也关在了外面。

直到此时,梁玉才后悔起来:哪怕马县丞催得再急, 也该到灶下摸把菜刀带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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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绵的鼓声响完便是宵禁的时候了,街上的人声渐渐低了下去,终至无声, 车队也在这个时候停了下来。梁玉心头一惊——这是到地头了吗?

梁满仓在此时突然出声:“玉啊, 你看看这是哪儿。”

梁玉下巴都要惊掉了。她年初到县城给吴裁缝做学徒, 至今有几个月了,显然,她爹认为她进了县城就得比城隍还晓得城里的事儿,将辨认处境的重任交给了她。

天地良心!她是来学手艺的不是来瞎逛的,哪能认得每一处地方?

硬着头皮,梁玉将车帘挑开一点,然后吃了一惊——这地方她还真认得!这里是县衙!

梁玉小声地将她的现讲了,并且说:“按说宵禁了,县衙这会儿也不该开的。”

一句话说完,其余三人脸色也一齐跟着变了。梁家祖宗八代没有一个当官的,街坊四邻没一个有钱的,升斗小民最怕与官府打交道,一辈子能不进衙门的大门最好,如今一家都被拉了过来,真能是“好事”?

念头才起,将他们塞进马车的马县丞便又和气地过来了:“梁翁,咱们到了,小心脚下。”

梁满仓一介布衣,土里刨食,而被县丞如此客气对待,更不安了。

梁玉望着县衙幽深的庭院,石板铺就的路被两侧的灯笼一照,愈显长,梁玉更想念灶下的那把菜刀了。身后,梁玉另外的六个哥哥,大嫂、二嫂直至五嫂,以及她们各自携带的子女,都昏头胀脑地陆续下了车。

一家人都被这情况惊住了,连最小的侄子也老老实实不敢哭闹。

县丞前面引路,县衙的大门又在身后关上了。衙门内灯火璀璨。一路走来,直达后厅。令梁玉大吃一惊的是,她曾在街上围观过的张县令居然不在站在正中,而是站在下陪着几个穿着锦绣皮裘的人。

在这片地界上,谁比县令还威风?他们就是将梁家全家都唤过来的人了么?

思忖间,一行人已经到了厅前台阶下。

张县令亲自走下台阶来,也是一脸的笑:“可是梁翁到了?”

马县丞与他一拱手,匆匆答了。张县令粗粗一眼扫过,皱一皱眉,神色间不甚满意却也无可奈何,转身向那几个锦袍客道:“梁氏到了。这……还是先请他们更衣……”

他接下来说什么,梁玉已经听不见了,目光呆呆地看着台阶上站着的人。

她从未见过这么好看的人!上头三个人,她就只看到左边那一位了,他十八、九岁,端的是一位美男子!面色如玉,灯火在他眼里变成了星星,他的身形高挑而不单薄,一看便觉可敬可靠。

梁玉没读过书,虽小有遗憾也从不觉得是什么恨事,此时却是真的恨起来了——自己竟只会说“好看”,究竟如何好看,肚里是再没有一个别的词可以讲了。

按了按胸口,心,跳得厉害。梁玉拍了拍脸颊,脸也烫得慌。

不止梁玉,梁家十几口也都看得怔,在这个小地方何曾见过这样的人物?!

一阵冷风吹过,最小的侄儿打了个喷嚏,才打破这一片宁静。

梁玉慢慢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都干了什么,脸更烫了,更加将头抬起来,她得多看两眼——这样的人,与她是一个在天、一个在地,错过这一回,怕是难再见下一次的,既然看到了,实在不舍得别过眼去。恨不得可以让他就此长长久久的长在自己的眼睛里。

梁满仓眼里却是有三个人,当中一位约摸三、四十岁,面皮白净,一部美须,顾盼自若。看站位就是个主事的,右边那位也是个年轻公子,相貌极精致,一双眼珠子很是灵动,比起左边这位就显得不那么可靠了。

锦袍客们不话,张县令与马县丞也就不再说话,只管抄手等着。上三人静静地看着这一群灰扑扑的农人,评估着,毫不掩饰眼中的失望。右边的精致男子更是两眼写满了轻蔑,打了个哈欠,摆摆脑袋:“十九郎、七哥,人也看过了,我去读书了。这里便交给你们了。”

说罢,他也真的走了,留下另外两个人更仔细的打量。对上年轻男子的目光,也看到他眼中的不赞同,梁玉没摸着菜刀,胆气便不那么壮,匆匆别开头去。又对上正中男子的目光,心中却被这目光刺出一股羞愤来。

梁玉相信,如果不怕脏了手,他准能够掰开嘴来看看她们一家的牙口。那是称斤论两的眼光。二人的目光只在她身上一扫而过,又打量她的哥哥们去了。

梁玉的背上冒出一层汗来,庭院中的寒风一吹,冷得她一个哆嗦。

良久,两人似乎也看够了,美男子开口了,声音极温和,几乎能抚平一切不安与躁动:“梁翁一路辛苦。在下萧度,这位是陆七郎,讳谊,方才那个是朱家九郎。我等自京师来迎诸位,借张郎君宝地,已备下薄酒。外面冷,还请诸位更衣。有事稍后席上再说。马郎君?”

马县令慌忙应了:“下官在。”

“有劳了,”美男子萧度点点头,做了个“请”的手势,再对一直没开口的那一位说,“七哥,你我便恭候梁翁一家,如何?”

“七哥”陆谊从容点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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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玉知道,富贵人家说“更衣”有无数的可能,绝不会就是换身衣裳,究竟让他们做什么,她也不知道。好在张县令到底没有让他们自生自灭,而是派人引他们登东,再洗手、洗脸,拢拢头,将衣裳抻平,弄得像样一些。

梁满仓弓着腰,凑到张县令身边低声下气地打听消息。张县令也摇头:“我也不知道,他们也没说。好叫你知道,他们是京里来的使者,著姓大族,极尊贵的人,你们万不可信口开河的。不知道怎么说的,就什么都不要说。有好酒好肉,只管吃就是了。”

然而,待到了席上,却不能“只管吃”了。

三位贵人已在说笑了,看到他们一家,笑声渐消,朱九郎更是一脸扫兴。还是萧度说:“梁翁请坐。”待梁家人坐定了,他才往鸡窝里扔了个爆竹:“我等此来只为一件事——仁孝太子薨逝,储位不可久悬,陛下新立赵王为太子。太子生母册为才人,正是梁翁长女。我等正是为迎诸位入京的。”

找一个读书认字的先生,这个好办;找一个能教做人道理的先生,也不困难。要找一个像袁樵这样的上等人,可就难如登天了——上等人根本不稀罕教她。

梁玉暗下决心,一定要好好利用这两天。为此,她连菜刀都暂时压枕头底下了,就为了怕把小先生给吓着。就在她两袖空空、准备示之以诚的时候,袁樵那里传出消息来,人家要处置家事,然后自己一家上京,课程就此结束。

袁樵是因朱寂一个玩笑而赌气过来的,本来就不应该做这件不大体面的事情,如今不乐意教了,谁也不能说一个不字。梁玉呆呆站在猴山上,内心颇为怅然。在她的背后,自梁六往下,梁氏子弟们仿佛过大年一样,乐了。

没几个学生是爱上课的!尤其是梁家这样的,本来没想过要读书、卖力气就行,现在也不需要靠读书家——已经捆裙带上了,吃喝不愁。且读书也不能叫世家瞧得起他们。那还要读书干什么呢?他们看不到任何能够激励自己的回报。生命早早地没了盼头,读书是因为亲爹压着,菜刀逼着。

一听不用上课了,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来宣布这个消息的是陆谊,扫一眼梁六等人,心里叹了口气,这梁家还是不行啊。宣布完了,他也没做停留,叮嘱一句:“既然如此,梁翁也准备一下为好,再两、三日,咱们就到京师了。京中已有赐宅,届时诸位先安顿下来,自有人来教府上演礼。再等宫中宣召,就能入宫觐见了。”说完抬脚便走了。

梁满仓一拍桌子,猴山安静下来。梁满仓道:“都去收拾包袱。”

梁大郎在一边小声提醒:“阿爹,咱没啥好收拾的。”老家那两亩薄田几间小屋,还有坛坛罐罐,连根针都没能带出来。上船的时候他们都只有身上的衣服,以及张县令赠的一点为钱帛——钱帛都在梁满仓这守财奴床板底下了。别人没有任何东西需要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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