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中和作为“年轻子弟”,虽然纨绔,仍然被桓琚扔给了萧礼去操练。【试一试,万一他有用呢?】这是桓琚对生母家族后辈的殷切期望。
书读不成了,好在被坑蒙拐骗也抄了些书,不至于什么都不懂,严中和跑到大理寺报到的时候也没丢严家的脸。刘湘湘很高兴,跑来跟梁玉讲:“他也算有份正经事做啦。大理卿文武兼资,处事公允,性宽和,是士人的典范,他跟着必能学到些好的品格。”
梁玉也为刘湘湘高兴,严中和性格很好、心地也不错,对刘湘湘也很好,做事呢还有点侠气。但是,梁玉还是觉得他是不够上进的,梁家蜷着,是真的没什么出挑的男人,严家可不一样。就严中和的天份而讲,反正比梁家男人强不少,如果他也蜷着,那可真是太浪费爹娘把他生出这个样子了。
刘湘湘看她笑了,便说:“京城里都夸你呢!”
梁玉瞪大了眼,用表情问她。
刘湘湘便将如何萧司空也夸、黄侍中也夸的话说了,缀了一句:“京兆也说你家不错。”
梁玉听到纪申的名字,更高兴了。
刘湘湘道:“这样就好了嘛!对了,你生日就在下个月了,我来给你做个生日吧!将她们都邀上!洛洛家里也要出孝了,以后就能常来往了。”
【刘家?】梁玉很是诧异,梁家在京城里的社交圈子并没有打开。女人里,尤其是梁玉和南氏的圈子还算大一点,但也不能说跟京城上流社会就融合了。远的不说,就说杜氏吧,梁家人从来就没能踩进过杜家的门,杜家连个虾米也不乐意打梁家门口过。虽然讨厌,杜氏毕竟是高门,连面子上的交往都没有,梁家的地位可见一斑了。
刘家可称得上高门了,跟皇帝那样顶起来,刘尚书还能去做刺史,而不是收拾了包袱滚去崖州喝海水,可见后台也是够硬气的。
所以,为啥她们会给我过生日?“她们”可不止是刘湘湘姐妹俩,刘湘湘操持,那就不能是小场面了。我家没这脸面吧?要是强迫别人来,那不是为面子结仇吗?
这个思维实在是太复杂了,梁玉不得不写出来问。
刘湘湘也很诧异:“为什么不能呢?你以为不跟你们交往是因为你们是外戚?还是因为你们是从京外才过来的?都不是呀!若你只是外戚,什么都没有,那当然是不能够的。可是你家安守礼仪,又不惹事生非,你又可以劝谏太子,所以,有什么不可以呢?”
歧视只有裙带的外戚是应有之义,歧视门第也是习惯,然而即便是高门大族,也不拒绝接受偶尔有几个出色的平民。
“越是明白人,越肯接受的呀。只有那一等自家什么都没有了的破落户,给祖先丢脸的败家子,以祖宗名誉为食、无法光耀门第,才会抱残守缺。”
梁玉瞋目。
【他娘的!老子一直以来都弄错了!】梁玉开心地抱着刘湘湘,往她脸上香了一大口!
【我明白了!我全明白了!我先前只明白自己是个外戚,跟这些君子不是一路人,没法儿走君子那一条路。但是要做好人,就该知道,招权纳贿是不对的,私蓄谋士也不好。家里亲爹兄弟又不大争气,我就只有靠着裙带这层关系慢慢爬。可又得要个好口碑,这就忒难了。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我与这些人,并无不同啊!】
梁玉快活地想:【京城,偌大一个名利场。】
出家、编书,梁玉都已经摸到了这个“名”的门槛儿,但是自己又因史志远事件以及外戚的身份而否决了“养士”。直到这一刻,她才清醒地认识到,自己得怎么干,接下来的路要怎么走。
【是呢,跟他们走的路不同,但是殊途而同归啊!】
要能声,说话,人都肯听你“说话”了。不管你是不是哑巴!
梁玉飞快地写道:过几天更暖和一点了,咱们再去观里玩啊。
【我做好人,得有自己的做法。不能跟着邯郸学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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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好人得有自己的做法,做能臣也须有自己的套路,翻开循吏传,也不是每一个人的行为全是一样的!殊途而同归,知道目的就好。】袁樵踏进御史台,头上的獬豸冠沐浴在春日的暖光之下。
参劾赵侍中,刘夫人、杨夫人都没有提出任何反对的意见,这是男人们在官场中的立场。但是杨夫人不无忧虑的问:“你不过是个侍御史,若是赵侍中报复你,可怎么办呢?”赵侍中即便完蛋,也不是在一两天之内,如果报复……
【也要他还能有一口气在呀。】袁樵心想,杜氏谋逆,圣人会放过赵氏吗?必然是不能够的。
【且我只参劾赵侍中,明白人自然明白。不明白人,怕是没有报复我的能力。】
此言不虚,一封奏疏,袁樵已经入了萧司空的法眼,也夸了他几句。桓琚与萧司空等都没有因为一封奏疏而马上提拔袁樵,即便如此,不到二十岁的年纪就做到了监察侍御史,又放到崔颖手下去审案。明眼人都知道,杜氏案子办下来的时候,就是袁樵升迁之日。
袁樵打起十二万分的小心,办杜家的案子与御史写个奏疏是不同的。杜氏如果好办,桓琚就不至于跟杜氏磨了这么些年了。萧司空已与杜氏族人达成了默契——杜氏族人不去管杜尚书、杜云两府事,萧司空绝不去牵连他人。
可是,谋逆是真的没有的事!
袁樵颇为踌躇,思考了一阵,才决定——我去寻他家其他的不法事。袁樵到了御史台先签个到,与同僚寒暄过便去找崔颖。
崔颖眼底两抹青痕,显是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休息好了。见到袁樵,崔颖道:“你来了?”顺手将厚厚一撂的案卷拍到了袁樵的怀里,“开始吧。”
袁樵抱着案卷,对崔颖道:“中丞,下官有个想法。”
袁樵的想法还是值得一听的,崔颖收住了要去审讯(打人)的步伐,问道:“怎么讲?”
袁樵道:“请将尚书府的事交给我。”崔颖主审的是丰邑公主告的杜氏谋逆案,丰邑公主嫁的是杜云,与杜皇后的娘家不是一府。崔颖有些疑惑地看着他:“你年轻,精明强干,怎么会说这样的话?两府实则一事。”萧司空那一句“从下往上审”实则大有深意,与崔颖是想到了一起了。
袁樵道:“中丞有所不知,两府还需各个击破,要分别用两件事来办。中丞审案都审在表现上,不何看看司空是如何办事的。”
崔颖也是个读书人,不幸论起狠毒来却只是狠毒在表面上,并不如几百年的学风熏陶出来的黑心黑肺。
崔颖不悦道:“我只问真相。”
袁樵道:“给我一府,我给中丞一个真相。中丞,查过毒杀德妃案中□□的来源吗?”
“卷宗你拿去,我便看看你如何行事。”崔颖虽想知道真相,却也不去打搅别人办事。
袁樵抱着卷宗走了:“中丞且看。”
他先接管了杜尚书府的一干人犯,却又不审、不问、不打,自己只管埋头去看卷宗。将尚书府的相应材料看了一遍,接着便下了一道命令——将杜尚书家里年轻的子弟都给放了!只把杜尚书和他和几个儿子留下来喝茶,也只是喝茶,也不进行疲劳轰炸,也不去苦口婆心的恐吓。
袁樵此举得到了朝野的一片赞扬,原本他参赵侍中的时候,哪怕在亲戚里面,也是毁誉掺半的。有的认为袁樵机敏,看得清形势,是袁家新一代里的人杰,西乡房怕是要因他而重新兴盛。另一部分人则认为他在这个时候落井下石,未免是小人行径,且别人都动手了,你再跟进,又不是倡,用一句粗俗到极点的话讲就是“吃屎都吃不上热的”。
如今袁樵把杜氏子弟放了一大半,风评又是一转——很宽和,但是你这样玩皇帝,好吗?
袁樵并不管这些评论,他放了杜氏子弟,让他们依旧在杜府里居住,又留几个奴婢伺候。其余的奴婢可是一个都没放,杜府里查抄出来的各种账簿也都还扣着。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
落到崔颖手里,就是追查杜府财产居然这么多,里面贪赃枉法的不少。落到几百年的黑心肝手里,袁樵去了一趟京兆府,要求纪申配合办案,清点一下杜府的财产。
纪申看他行事端事,对他还算放心,便指着宋奇说:“御史与少尹去清点吧。宋少尹办事仔细,很有才干。”
袁樵谢过了纪申,客气地对宋奇道:“还请少尹与我看一看京兆的田簿、户口。”
天下的户籍、田籍,在中枢都有存档,每二十年更新一次,除此而外,各地方都有自己的备份。袁樵不去查中枢的档案,是为了防止走漏消息。京兆这里,纪申他是放心的,宋奇,也是可以放心的。
宋奇问道:“御史要查什么呢?”
袁樵神秘地笑:“差额。”
杜氏在官府登记的田地与实际所有的差额,这个不算大问题。袁樵要查的是人口,奴婢,精壮男丁。“隐户”一直是所有朝廷都头疼的一个大问题,天下户籍在册的如果有一百万,在户籍之外肯定还有十几万人没有登记。这些人不止是住在荒山野岭朝廷势力达不到的地方,更有一大部分在繁华肥沃的土地上,在官吏的掌控之下的朝廷管不到的地方。
如果问梁玉,她会告诉你,隔壁的隔壁的庄子上,一村的人都给县衙交钱。不要以为这些人就过得轻松了,他们得给地主交钱。
看袁樵拿着杜氏的花名册,只点精壮男丁,饶是宋奇见多识广,心地也不怎么善良,也是有些脚软——杜氏,真的完了!
【这里是京兆,隐藏了这么多精壮男丁,不,不要多,只要有三百人……】